第四章

禅达又响起了枪声。

日军炮火突袭，主力团外紧内松应接不暇作鸟兽散，我赶到横阑山一线时看到团长慎卿惊慌失措防线溃败一团散沙，下令就地军法处置，亲自行刑。这是我一母同胞唯一的弟弟，我看着他长大成人，却又亲手结束他年轻鲜活的生命。抱他尸身上车时，他的血染了我一身。

我心里悲恸又失望，一刻也不能停留在此地，我的部队、人民和土地都在等着我。赶往前线组织队伍反击时，听到龙文章嘶吼的腔调，看到了他坚定地守着、等待着、激发着、组织着。他的努力无疑给我带来唯一的一丝慰藉和曙光，也毫无疑问在为挽救这即将坍塌的信仰和战斗。

我拖着脆弱疲惫地身心，向他表达我的赞赏，我的不满，以及我的邀请。在我看来，这是他梦寐以求也是理所应当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能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丝担忧，也能感受到他能跟上我的节奏，但是，他还是不能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前行。

我一定也是在那个时候心动的。众叛亲离，军威丧失殆尽，手刃至亲，我那时候有多脆弱有多疼痛，就有多心动。我看到他神采奕奕地站在前线，试图力挽狂澜，不由得感觉他也是在拯救我。来我身边吧，我需要你啊，龙文章。

可是，他残忍无情地拒绝了我。他看到我身上的热血和伤痛，看到我的渴求和期待，可还是拒绝了我。他身后的那几十个人，无声看着他，也无形中有一种力量在撕扯着他。所以，我在绝望中万分愤怒。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只要他走到我身边。可是他为了那群溃散落败撑不起来的川军团，他拒绝了我。

我看着他惊讶，但毫不犹豫地拒绝，让我觉得命运把我射在慎卿身上的子弹反射到了我的胸口。我疼得一滞，眼看着他心虚地不敢看我，可能也有一些许的愧疚，只是毫不动摇又漫无目的地看着他手下的残兵。好，好得很呢，龙文章！

回到师部稍作整理后我收到线报，川军团至今仍在和余下几十个日本散兵胶着，也不打，就在那处着。几个小时过去了，几十个敌人还没收尾，他是要留着给我过年放礼炮吗？

我气急败坏，赶到祭旗坡，只要龙文章有一个字不对，立马毙了他，再也不要犹豫和可惜，不值得，不值得我对他有所期待。

可是后来过了好些日子我才慢慢想明白，我不是期待他的表现，我只是希望他能像我想象当中那样表现，可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他。他心里装着家国天下，也装着一民一兵。没有这一民一兵，构不成这莽莽家国。他一次又一次让我明白，理想是挂在脖子前面不断去追寻的，而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在那一米范围内。

他不理解我的要求，不是简单的全歼那么清楚。我想要的，是信心，是信念和信仰。或许可以说，他不是不懂我，只是不支持，因为他比我更加真实。

可我那个时候不懂，我只是气愤。龙文章的话，短短几个字，像是一拳又一拳打在我的心上，软塌塌生疼。可我恼怒又疼痛，我要把我身体里面的疼痛转到龙文章身上，除了用尽力气揍他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安逸？！这就是破除安逸的代价，需要摧毁我的所有精神信仰。我真的不能再留着他了，一刻都不行，立马毙了。可我也不明白是自己真的下不去手，还是明明知道他的人不会下手，也坚持让他的人来动手。他的巧言令色，滔滔不绝，终于在我打算对他的人动手时破解。什么都不好使，我的命令、要求，这些都动摇不了他。可是那个人的命却可以。

我第一次觉得真正的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