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故梦

陆玄岚从黑暗尽头醒来，久违的父母友人，阔别已久的家乡，还有师父师叔伯们，向她迎面走来，欢颜笑语，似乎那些鲜血淋漓的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她飞快的奔跑着，去拥抱迎接她的父母，想向他们哭诉，哭诉这些年来的思念。可他们只是笑着，抚摸她的脸颊，疑惑地问她，为什么哭:“好孩子，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呀，你一直在我们身边。”

她疑惑的看着这花颜鸟语的世界，芳草青青，可为什么，自己却这么陌生。青山下的鱼塘，有人披着蓑衣斗笠垂钓，仿佛天然图画，自成风景。那人转过脸来，冲她微笑着招手

陈修玄玄，过来

是师父。她欣悦的想跑上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前的景色忽然湮灭于一场大火，眼前那人脸色一变，手中的鱼竿化成一把利剑向她刺去，她无法躲避，只能以手抵挡，热流喷溅在脸上，她睁开眼，挡在她身前的人垂直倒了下去，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她的方向。这一切是何等熟悉，巨大的悲伤如惊涛骇浪，陆玄岚捂着头痛苦不已，陈修清峻的脸庞露出诡异的笑容，渐变成一张沟壑遍布的脸，正一步步向她走来。不是这样的，这老匹夫不是已经死了吗？仍旧无法动弹，双手却好像恢复了力气，她狠狠地握住那老贼的剑，扑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厉声叫喊

陆玄岚我要杀了你！

叶白衣玄玄

她抬起头，与眼前人视线交汇，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好像一眼能把人望到心里去。不是莫怀阳，那他是谁？陆玄岚无措地松开手，身上突然得以行动，她跌坐在地上，眼前焰火燃烧的黑暗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春光。白色的长袍被人撩起来为她擦净脸上的汗泪，耳边男音清冽如泉

叶白衣是我

她呆呆顺着声音再去看那人，玉面红光，只是墨发间的一绺银丝惹人注目，她动了动嘴唇，试探地颤抖着问

陆玄岚叶前辈？

男子松一口气，泪光微泛

叶白衣我在

女子木然地表情逐渐哽咽起来，直到“哇”地一声泪如雨下，男子揽她入怀，温柔地将她揉进白色的衣袍里。门外脚步匆忙，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个接一个的刹住步伐，撞在前一个人身上。

温客行玄岚，你醒了？

顾湘太好了岚姐姐，幸亏你没事！

张成岭岚姐姐，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大巫如今熬过这一遭，必然是否极泰来

陆玄岚抽噎着抹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笑

陆玄岚你们怎么都在……

温客行抱着手大咧咧调侃

温客行这里是鬼谷，我们不在谁在？

叶白衣将病弱无力的女子搂抱回榻上，将外衫披在她肩上。陆玄岚触及旧事，关切问道

陆玄岚那些药人，还有清风剑派的弟子……都处理干净了吗？小曹兄弟，怎么样了？

阿湘抢着插嘴道

顾湘放心吧姐姐，主人和周大哥都摆平了，清风剑派和蝎王合作不成如今四分五裂，没工夫追究咱们。曹大哥只是后颈骨折，如今都已经痊愈了，现在在厨房忙吃的呢！至于天窗，他们本来还想暗中勾结南疆势力助晋王谋反，可被叶前辈提先告知了都护府，他们筹谋了这么久也是一场空！

温客行宠溺的看一眼顾湘，补充道

温客行还有阿絮，前两天拔除了钉子，平安无事，如今也在养伤，七爷在照顾他。所以不能来看你。

陆玄岚惊怪地捂着双颊，看向叶白衣

陆玄岚天哪，发生这么多事，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叶老头言笑晏晏

叶白衣你睡了快一个月了

陆玄岚愧疚不已

陆玄岚难为你们了，这么多天还要照顾我

成岭忙不迭道

张成岭不不不，我们只是打下手罢了，哪里比得上叶前辈尽心尽力，忙里忙外的呢？你昏迷这段日子，可都是他喂你吃药喝汤，坐诊疗伤呢。

陆玄岚正端着叶白衣方才递给她的茶杯喝水，听了这话，呛得咳嗽起来，牵动着胸口内伤也开始抽气就疼痛，耳根烧得通红，那人还偏在这时候在她背后伸手为她顺气，心疼地轻斥道

叶白衣小孩子说话，总是这般口无遮拦。

温客行八卦地笑了笑，一手揽过阿湘，一手扯着成岭就往外走

温客行不错不错，这小子就爱不分场合的瞎说实话，实则该打。我等会就好好教训他，你们两个慢慢聊。

众人识趣的一哄而散，连门也顺便带上了。

屋子里寂静的出奇，陆玄岚只听得到自己打鼓般的心跳。男子拿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顺带沉默地抽走了握在手中的空茶杯。能让两个一向健谈的人每每沉静的，无非是那不愿点破的小心思，陆玄岚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在对坐良久之后，她终于无奈的开口想说些什么，出人意料的是，眼前人先于她说话了

叶白衣你是不是想问，我的白发因何而来？

陆玄岚小心翼翼看着他点了点头。叶白衣笑，目光冗长，回忆如同故事，再回首，已是轻描淡写，不值一顾

叶白衣很多年前，我和容长青一见如故成为至交。一次他深受重伤，我为了救他修炼六合心法，本只是应急之举，却阴差阳错成就长生不老。因此到如今，还是这副模样。

陆玄岚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又看看他那一绺银发，心底隐隐不安

陆玄岚然后呢？

男子笑意不减，望向她的脸庞柔和淡然，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

叶白衣长生也是有代价的。就是永远都不能吃热食，我为了容长青，在长明山上饮雪水，吃寒物，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死。我那时候待在山上，和容夫人相看两厌时，常在想，我这一生，都留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我没有答案，但我也不想追逐那个答案。我下山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容炫，二是为了，了结我自己。

陆玄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要了结自己，所以他吃热食喝热酒，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无可救药，注定是要死的。愤怒和悲伤一时令人难以接受，陆玄岚将外套扯下扔还给那人，眼泪汪汪地发脾气

陆玄岚你要死了，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你看我明明那么想要你活着，你就看着我白费苦心？你还救我干什么，不如就让我直接去死好了！

叶白衣按着她的肩使她逐渐停止了挣扎，这个丫头，总是喜欢“断章取义”。他的衣服只给过她一个人擦眼泪，他睁开眼，眸子里满是她的样子，他怎么会舍得她白费苦心？

叶白衣当你浑身冰凉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想让你活下去。温客行告诉我，你的寒症是受鬼谷老谷主一掌留下的病根。我尝试过很多办法想医治你，可是你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忽然想起来，当年救治容长青的情况，他那时所受的重伤与你的病根很是相似。因此我揣测，这或许是他自创的心法被鬼谷有心之人得到，反其道而行修成的邪功。我曾经为了救人痛苦了大半生，但如果是为了你，我倒再愿意千年万岁一次。

陆玄岚的心思根本未曾在意他那些表露心迹的长篇大论，听了他的话，脑子的所想顺口便说了出来

陆玄岚所以你不用死了，对不对？

叶白衣有些扫兴，好不容易深情款款一回，那人却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叶白衣大概是吧，六合心法能治好容长青，自然就能克化你的寒症。我这回为了救你，使了近十成的功力，虽说曾经自废过功法遭到些反噬白了点儿头发，可看你的样子，恢复的还不错，我一时半会，十年二十年的，也许还死不了。

陆玄岚心中狂喜，吸着鼻涕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主动攀上他的脖子以唇贴了一下，却被那人嫌弃她的鼻涕而拉开了距离

叶白衣那你呢？你父母的仇，从前与正源门的恨，你不打算告诉我？我既已经向你坦白，便是再没有欺瞒你的意思了。

陆玄岚抬头看他

陆玄岚我不是个好人

男人哼道

叶白衣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然后呢？

他如此真诚相待，她又岂能不推心置腹，从前都是过往云烟，不如惜取眼前人。只是……这难得开窍的傻子，总忍不住要捉弄他一番。她望着他，柔情蜜意地直滴出水来，半晌，促狭地冲他咬耳朵

陆玄岚可是...你也不是我的初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