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归来

青山苍翠，瀑布泄天，江湖帮派讲究排场，翌日再度召开的大会依旧不减昨日的热闹场面，锣鼓喧天，直听得人头疼脑热。鬼谷谷主已死，心腹大患已除，剩下的鬼谷喽啰群龙无首，不足为惧，是时候选举一位新的武林盟主统领江湖各派。陆玄岚和曹蔚宁等人躲在暗处静静观赏这一出闹剧，阿湘带来一对和她年岁相仿的男女，说是五湖盟前任盟主高崇之女和他的徒弟，前来揭发赵敬的罪行。

周子舒与他们分开行动，不知道此时藏身何处，就连叶白衣也不知踪迹。看擂台上赵敬几乎原形毕露的丑态，和沈慎以及清风剑派掌门莫怀阳一唱一和的说词了无意趣，陆玄岚将叼在嘴边的嫩叶吐出来，吐了吐舌头

陆玄岚曹兄弟，你说，你这个师父当真是没有称霸武林的野心？

曹蔚宁被她问住了，结结巴巴回道

曹蔚宁这……我着实不知，不过师父看起来，也并不服气那赵敬。

陆玄岚学着叶老头的样子探究似的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反复打量那与赵敬缠斗的久违的师伯。莫怀阳在自己拜入正源门不久后便闭关修炼，若是真修炼出什么无为境地，又何稀得这一个盟主之位？人欲到底是无穷无尽，还是说这位清风剑派掌门，悟性太低？

白衣剑拆开擂台上两人的招数，周子舒一眨眼的功夫，便持剑出现在台上。赵敬比台下任何人都要熟悉他的身份，立刻变了脸色大呼他与恶鬼同流合污，周子舒自然不会给他抹黑的机会，三言两语将赵敬的过往透了个底，冷嘲热讽地表达了自己欲争武林盟主之位，企图激怒赵敬。所说皆是实话，言之凿凿令人不得不信，武林各派的低语声瞬间盖过了赵敬叱责周子舒的辩解声。事态已发展到这份上，按理来说该现身的人此刻都应当到齐，可左等右等不见任何奇迹出现，陆玄岚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就连曹蔚宁，也有些慌张地向陆玄岚投来问询的目光 。可既然来了，就没有轻易收场的道理，况且还有一个重伤的周子舒需要他们的援助。陆玄岚戴上帷帽，因紧张而加快跳动的心砰砰作响，走到这一步，为今之计，也只有赌上一把了。

一面偷偷往会场最显眼的地方摸进，一面时刻注意着周子舒的动静，直到赵敬终于恼羞成怒要与周子舒一决高下，陆玄岚抽出刀，心却凉了半截，暗地边咒骂边祈祷，若是温客行真死了，这出戏不仅无法收场，周子舒的生志恐怕也消失殆尽。

温客行谁说四季山庄完了？师兄，这一战，还是让给我吧。

熟悉的声音在会场回响，男子不知何时立于擂台屏风之上，一袭粗布灰衫，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语气轻飘飘地好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满座哗然，只见那人身形一晃，已移步至擂台，语态悠然的对台下各派解释自己不是鬼谷谷主。陆玄岚悬着的心终于慢了下来，顾湘喜极而泣，靠在曹蔚宁怀里抹眼泪，陆玄岚懒得细听他到底和正派狗们掰扯些什么，索性一屁股坐在草丛中，提心吊胆了一晚上，总算是能给周子舒一个交代。只是还有一个人让她放心不下——叶白衣仍旧没有出现。

温客行耍嘴皮子向来是有一套，普天之下也许只有叶白衣能斗得过他，看他展示了亡父的秋明十八式，又怼得赵敬四处攀咬颜面尽失，陆玄岚看时候也差不多了，转头嘱咐几个待命的年轻人

陆玄岚高姑娘，你们是重要人证，说话分量极大，成岭那孩子不知道掌握了赵敬什么罪证，等会到了赵敬跟前对峙，你可得和成岭配合，千万别被他的话套路了。

好一出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的局，温客行连张成岭一个小孩子都算入其中，却连自己的爱人和朋友都全不告知，这也就罢了，叶老头与他交识的时间还不如自己的久，居然也守口如瓶不透露一星半点，陆玄岚越想越气，若是老怪物此刻就在眼前，她绝对要揪着他一通好打。

曹蔚宁与顾湘带着高小怜和她的师兄站出来指认赵敬的罪行，陆玄岚因顾及着清风剑派在场不打算露面，隐藏在树林之中听他们情况。赵敬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即便从前再是如何卑贱惹人怜悯，终归是个罪无可赦的杀人凶手。许多年前陆玄岚身处鬼谷，不止一次梦见自己也是这样的结局，被噩梦吞噬过，惶恐过，内疚过，但唯独没有后悔过。也许她和赵敬是同类人，都将屠刀对准了最亲近的人，都想不顾一切为自己活一次，但他们又着实不相同，因为甄如玉这些侠士从来没有任何对不起他，这么想来，也许自己还算是个好人吧。

温客行大仇得报，却并没有一剑了结了赵敬，二十年前的江湖恩怨随着如今五湖盟主的经脉尽断而烟消云散，陆玄岚看着台上她熟悉的人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莫怀阳莫名其妙地挡住了去路。陆玄岚隔得稍远，他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听得不太清楚，大致就是这莫掌门觉得鬼谷和甄如玉惨死之事一码归一码，温客行还是必须要死。那老家伙不知是不是被温客行怼得气血上头，突然指着温客行声色俱厉:“你不要以为拿你父亲的死做掩护，就可以遮盖你害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的事实，你和台上这些人勾通起来狼狈为奸，连同那个女魔头胡作非为，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传到陆玄岚耳边已经很小很小，却着实让陆玄岚心中一震，他说的女魔头是谁，不言而喻，可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踪迹？难道隐藏踪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因此付诸东流？正源门尽管分崩离析，但几个自立门派的掌门都一致认可正源门这个曾经的大宗，倘若莫怀阳真的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今后必是大患。陆玄岚不是很想活着，但绝不愿意死在正源门的人手里。陆玄岚摩挲着剑鞘，想着赶快拿出一个办法堵住老东西的嘴。正在这时，熟悉的身影姗姗来迟，旁若无人穿过人群，向温客行走去

叶白衣莫掌门说的对。温客行，你率领鬼谷鬼众胡作非为，又一再无视我的告诫到这里来发泄私愤，过往种种，其罪当诛！叶某曾经发过誓，若是鬼谷再度为祸人间，必不能轻饶，今番断没有徇私枉法的道理！

温客行抱拳，恭敬道

温客行剑仙前辈所言甚是，是在下为报旧仇做下许多错事，晚辈一人做事一人当，甘愿受罚。

叶白衣扫视众人，大义凛然地缓缓开口

叶白衣念在你事出有因，罚你在鬼谷镇守鬼众，约束他们，此生不准再让他们离开鬼谷。你们以为如何？

陆玄岚听他话锋一转，窃喜不已，遥遥冲着那人翻了个白眼，那人好像心有灵犀一般看了过来，尽管隔着帷帽，也不难看出那人特意的向这边抬了抬下巴，表情必然是欠揍无疑，陆玄岚忍不住气上心头。各派如今无心在此，都想着和稀泥了解这场闹剧，叶白衣说话有几分份量，他们自然是无有不赞同，莫怀阳虽不满意却无可奈何。双方偃旗息鼓，暂时告一段落。

人潮涌动的会场一下子空旷了下来，蝎王也将赵敬带走，大伙围着温客行百感交集，周子舒脸上更是劫后余生的欢喜，陆玄岚确定清风剑派走远，摘掉帽子想朝他们走去，叶老头却先于她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陆玄岚一看到他就火大，偏他还一头撞上来

陆玄岚终归是大人物，说话就是管用，都指着你救火呢，半晌了才来，好戏都要散场了

叶白衣惯用吊儿郎当的口吻回复她的阴阳怪气

叶白衣这你就不懂了吧，没有我，这出戏，还散不了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