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故人

鸡鸣东方，陆玄岚从昏沉中睁开眼，眼袋、双颊烫得厉害，偏头疼带着眩晕感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入梦，然而当眼前人影重叠，她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怎奈头重脚轻，又倒在了榻上。

那“人影”不耐烦地开口说话了，像忍了她许久

叶白衣还记得我是谁吗？

陆玄岚爬起来，揉揉额角，吃疼道

陆玄岚叶前辈

叶白衣站起来，一言不发，睥睨似的看向她。陆玄岚心里一惊，小心翼翼问

陆玄岚昨天我喝醉了酒，可有说什么胡话？

叶白衣面沉如水

叶白衣你昨天吐了我一身。

陆玄岚觑他的神色，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陆玄岚还有呢？

叶白衣你扯着我叫爷爷

陆玄岚倒吸凉气，捂住耳朵

陆玄岚好了好了，你不用帮我回忆了。

女孩子家毕竟是好面子的，叶白衣昨晚伺候她伺候得已经磨光了所有脾气，今天也打不起精神来和她生气，但并不代表他就如此宽宏大量，叶白衣两指微屈。咬牙往她头上敲了一个暴栗

叶白衣我只给你两刻钟洗漱吃饭，过时不候。

陆玄岚知道因为自己的冒失耽误了行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皱皱脸摸着头去收拾东西。她的酒量确实差，酒品也不好，可她只有一点不同，便是烂醉如泥，也不至于失了记忆。陆玄岚看着叶白衣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一边不辍收拾自己一边拼命思索，昨日好似叶老头答允了自己什么，可终究没有印象。

东芜城临近边关，叶陆二人打算先从此找踪迹，本以为又会像在边关那般徒劳无获，然而竟在城中最僻静之处发现了平安商铺。将商铺开在这里，明摆着不是为了营生，而是为了与外界联络，陆玄岚对叶白衣这两位故友身份愈发好奇。这两人明显不是诚心避世，为何又要躲躲藏藏？商铺内的管事恭恭敬敬地接过叶白衣的书信，又将他们安置在一处闲置已久的院落中，只道是不日便带他们去见主人。

找到了商铺，就意味着周絮的伤病有了转机，叶陆二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此时还并不是放松戒备的时候，陆玄岚估算着时日，约摸邢二那边的窥视也有了眉目，已提前一日给他们去了书信，又沿途留下标记，通知他们速来汇合。

清风剑派、毒蝎，加上这个来历不明的组织，江湖上这一滩浑水不一定皆是为了琉璃甲，可如果多方利益一致，又未尝不能合作？南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从地面泛起一层寒气，陆玄岚裹紧衣服，如果琉璃甲之事在诸方推动下已经变了质，叶白衣还会剿灭鬼谷吗？虽说这江湖上近期发生的桩桩件件与鬼谷多少有些关联，可这些门派纷争，恶欲满盈若是从不存在，又怎是一个鬼谷所能轻易挑动的。看着倚门打坐的叶白衣，他白净的长衫如同他的名讳与为人一般不沾染丝毫尘埃，可谁又知道他是最愿意与烟火接触的俗人，这样的人本应该快意人间，如今却为了曾经的故人担起责任，陆玄岚一贯自私，凡是多半只顾自己，私情固然重要，可终究还是自己的意愿更值得顾及。她没法理解他这样将自己的全部余生都寄托在一个故去的人身上的自我放逐，好像没有了这个人活着便再无意义。但她又实在没法指摘他的行为，毕竟容长青在他生命里已然无可替代。

所以也许他即便对于江湖纷争的内幕有所察觉，也必然会去剿灭鬼谷，无他，只是为了当初对故人许下的承诺。

自己的身体冷颤着开始止不住的颤抖，陆玄岚赶紧将窗户关上，返回榻上运功调息。她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可一闭上眼睛便是那白衣翩翩席地而坐的身影。她眼底有些泛酸，没来由的不甘心，从他下山开始，一路同行，无论是周絮、成岭、温客行，亦或是她，带给叶白衣的难道比不上长明山的孤寂苦寒？她不相信容家夫妇整日在他的面前相敬如宾，他也能泰然自若地同他们演这一出数年友恭的戏码。

他难道就不能回头，偏要一条道走到黑？陆玄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阴暗念头吓得险些内息不茬，睁开眼，手指已因为寒冷冻得发白。多思伤身啊，陆玄岚苦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