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饮酒

却说叶陆两人次日寅时终于进得南疆疆域，天还未曾大亮，清晨露水和风因着秋意朦胧的清凉而使人惬意，城中道路两旁的摊点店铺陆陆续续的开门营业，若说鄞州城带着些异域风情，则南疆的中原格调渐稀，陆玄岚打了个喷嚏，马背上回身遥望，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已经身处别国他乡，不免稀奇又惆怅。

叶白衣留意着城中两边店家名号，时不时踢着马肚缓缓前行， 心道那两位旧识既将产业发扬至中原，应当在边城境遇也设有私业。可逛了这城三五条街，却还不见“平安商铺”字样的影子，眼见日上三竿，两人腹中饥饿，索性先用饭再来找寻。

叶白衣在南疆的这两个旧识小辈隐居多年，想要找寻他们只能凭借着商铺的信息，本来叶白衣打算到达鄞州之后在商铺递信告知那二人，可是偏巧鄞州同样没有他们的商铺，这样一来找人无疑增添了许多难度。这边正思绪万千，陆玄岚已经咽着唾沫三下五除二点好了菜式。见叶白衣看着她，还热情道

陆玄岚叶前辈，今天我来请你吃饭

虽然这一路的食宿花销大部分都是叶白衣所出，但陆玄岚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且叶白衣也不怎么在意。今天如此突然事出反常，想必有妖。不过叶白衣还是很欣慰

叶白衣你终于懂事了一回

正说着，小二将饭食端了上来，菜式各式各样，但叶白衣皱皱鼻子，还是照旧先揭开酒坛子倒酒。陆玄岚见状咂舌

陆玄岚我平生只见过两个酒鬼，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周絮

叶白衣将酒碗往她面前一举，促狭道

叶白衣你不来一碗？

说起来，叶白衣好像从没见过陆玄岚饮酒。

陆玄岚犹豫

陆玄岚我酒量不大好

不是不能喝，但绝对喝不过叶白衣。

叶白衣牛饮几口，哈哈笑

叶白衣真是没想到，混江湖的人居然还有不会喝酒的？

陆玄岚闻言，不服气地挽起袖子，从他身边拿走酒缸倒酒

陆玄岚我不是不会喝，只是喝的次数不多而已

叶白衣举起碗向她示意，挑眉道

叶白衣那来一个？

陆玄岚豪气干云

陆玄岚来！

一碗，又一碗，本是两个人对酌，却渐变成一个人独饮。陆玄岚想不出酒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又苦又涩，可身边的人都好这口，百生门的弟兄们喜欢，温客行周絮喜欢，叶白衣同样喜欢。也许只有醉了的时候，酒才是好东西吧，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那个人在大婚之夜被众人灌酒，千杯不醉，依旧这么开心不知愁？

叶白衣丫头，丫头？

陆玄岚强迫自己睁开眼，眼前景色昏暗，似在烛光之下，周围喜宴华堂，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大哭，可仅剩的一丝理智牢牢牵着她，告诉她只有那一袭白衣是真实的，她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白色衣衫又离自己近了些，她顺手扯上他的衣袖，想要借力起身，但再也抑制不了自己，蹲下干呕起来。

叶白衣被她几碗黄汤下肚后的表现吓得够呛，眼前人又哭又咳的倒让他束手无策起来，后悔千错万错不该激她喝酒，如今来往过客纷纷往他们这桌投来目光，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成何体统。无奈，他只能将人半哄半揽起来，吩咐小二寻一间干净客房暂且住下

陆玄岚怎么天黑得这么快啊？

丫头还在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如今像孩童般难缠。叶白衣被她揪着袖子无法抽身离开，只得跪坐在榻前听她说话。

叶白衣没黑，是你喝醉了

小女子没理会他，自顾自的嘟囔道

陆玄岚外头吹吹打打的，你怎么不去喝酒？

叶白衣不想和醉鬼说话

叶白衣没有的事，外头除了划拳没有声

榻上的人蜷起来，好像怕冷似的微微颤抖，拱着被子皱成一团，叶白衣以为她冷正要伸手将被子拉上些，却不防她忽地抓住他的手，“哇”的一声，委屈的大哭起来

陆玄岚你们自去饮酒作乐好了，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关心我！

醉酒后的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若再要任她这样喊下去，只怕真的要把好事者喊来围观。叶白衣手足无措，伸手堵住她的嘴，顺着她的话回答道

叶白衣谁说没有人关心你……我不没走呢吗

那丫头撇开他的手，红着脸傻笑

陆玄岚你叫什么名字？

叶白衣从来没有应付过醉酒后的人，见她变脸如此之快反而还有些害怕

叶白衣……我是你祖宗

不曾想她真是一点弯也不会拐了，拉着他的袖子凑近他面前，冲他打了个酒嗝，酒嗝的气味喷到他脸上，他嫌弃的皱眉，可那弥漫的味道，是一股子烈酒的甜味。眼前人还在煞有其事道

陆玄岚祖爷爷……我和你说，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你带我回家去，我再也不要待在正源门里了

正源门？叶白衣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对于从前门派往事鲜少提及，原来是因为在正源门中从无半点好的记忆吗？思及她曾夜间与他含蓄吐露心声，叶白衣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

叶白衣别怕，你看到了什么？

那人靠在他的袖子上低低道

陆玄岚师父……师兄们轻看我，可是我……明明很努力了

叶白衣生怕她一个不稳扑到地上，起身拦住她。这丫头平日里一贯自信自傲，对于任何言语事物好像全然不在意，原来自剖开心底深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痕迹早已积累成疤。叶白衣想起自己曾经拿她的追踪术嘲讽过她，其实原来，她是在意的。他心肠一软，拍拍她的头安慰道

叶白衣你只需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了，陆玄岚，你的功夫不错。

倒也不是为了哄她而作伪，这句话是发自真心。

丫头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干净敞亮

陆玄岚真的吗，我好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夸我了

叶白衣被她孩子般的语气逗笑

叶白衣真的。

陆玄岚眉开眼笑

陆玄岚祖爷爷，你真是个好人，我祝你长命百岁！

叶白衣很是受用她一口一个“祖爷爷”的唤，可还是无奈的告诉她

叶白衣长命百岁就不用了，这倒不是什么好词

陆玄岚的笑颜顿时垮下来，泫然欲泣

陆玄岚怎么，你要去死吗？

叶白衣严重怀疑这丫头没醉，可她的神情却不是骗人的，他迟疑她奇怪的逻辑

叶白衣不长命百岁便要去死吗？

陆玄岚带着哭腔拉着他不松手

陆玄岚可是，你已经很老了呀

叶白衣被她揪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叶白衣你先把手松开。

丫头气哼哼道

陆玄岚不松，就不松！

叶白衣没办法，和醉鬼讲道理实在是对牛弹琴，他不想多费口舌。如果眼前的人是温客行或者是秦怀章的徒弟该有多好啊，他一定，狠狠给这个人一脚。

叶白衣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搪塞道

叶白衣好好，我答应你，不死就不死罢。

他是随口一应，却看见陆玄岚顿时慢了半拍，直瞪瞪看着他半刻，停止了哭闹，本就耷拉的眼皮顿时合上，一头栽在床上，鼾声均匀起来。

自己的话何时变成了灵丹妙药？

叶白衣无语望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