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跟踪

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即使在层云密布下也无法遮挡住光辉，陆玄岚睡在靠窗的小榻，阳光透过窗纸照射在她的脸上，门外传来村民彼此间问候交谈的乡音，农家大婶已经起身忙碌许久，扫地和洒水声不绝于耳。

叶白衣靠在窗边停留片刻，看着躺在里面的人以臂遮眼，一动不动，八成还没有醒来。自从遇到这个女子，每回与她闲聊，结果总是悻悻而归。

倒不是说她让自己重新回味起了那些不愿提及的苦与乐，而是这个人的内心，似乎是这偌大世界里唯一能同他共情的所在。叶白衣悄悄看一眼她的睡颜，轻声从窗台边挪开。兴许苦痛是无法相通，但离奇的命运相似点总是可以阴错阳差的让人拥有共同的体会。而且巧合的是，世界之大，这两个有着不同经历却共同伤痛的人，如今正待在同一处，对坐闲谈。叶白衣与这个丫头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在他漫长的人生里，一两个月的相识几乎等于从不认识，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自从下山这短短时日，无论是温周、成岭，还是陆玄岚，都让他体味到，久违的，人间的味道。

特别是这个带着些邪气的丫头，每每静夜，她的话语里总是充满着难以言喻的伤痛，虽然叶白衣还没有完全猜出她的谜底，可她的伤与他的痛，无疑都是最亲近的人给予的。叶白衣知道这孩子察觉出了他和容长青或许有什么，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彼此都不去触碰这层窗户纸，却又难得的心有灵犀。

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农家大叔终于端出热腾腾的早饭招呼客人，叶白衣走去坐下，却并未动筷，客气地笑了笑，指了指还未敞开的房门，大叔恍然大悟，将食物放下，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陆玄岚恍惚中闻见一股油饼的香味，将她略微清醒的意识又带入了昏沉里。依稀听见耳边有人唤她紧跟上前，不要掉队。她拼命跑，前面是正源门负剑而行的弟子们，穿梭烟火小巷，道路两旁是热粥、鸡汤和各色各样的小吃点心。

好像一切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她刚开始练功习法，需要摒弃欲念，戒除荤腥。可她毕竟是个孩子，坚持不到两天，便又累又饿，吵着好吃油腥。下山历练的时候，她不敢求师父开恩，本以为稍稍掉队偷偷买块油饼无人发现，却不想师兄弟们颇不顾情分，一直没眼力见地催着她向前走。她又委屈又难受，撇着嘴就要哭，可队伍愈走愈远，没人愿意欣赏她拙劣的演技。

后来，她听见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一回头，居然看见她的师父，眉开眼笑的，将一个热乎乎的油饼塞到她怀里。但他嘴里还是低声警告道

陈修就在这里吃完，别告诉任何人

让所有人不搭理她哭求的是师父，给她买油饼的也是师父，那时候她满心欢喜，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他愧疚吧，他杀了她全家。

一阵坠空感，四肢逐渐恢复知觉，陆玄岚睁眼，那股油饼香味扑鼻。再往窗外看去，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又睡过头了。陆玄岚赧然，急忙穿衣洗漱，推开门，顺着香味走，白衣男子循声回头，他坐在矮桌旁，侧身间露出桌面上的热粥和油饼。

陆玄岚心情大好

陆玄岚早啊，叶前辈

说罢坐在叶白衣旁拿起油饼就咬。

叶白衣日常嫌弃她

叶白衣吃慢点，女孩子家的，吃相这么难看

陆玄岚嚼地津津有味，只是瞥他一眼，没工夫搭理他。叶白衣将舀好的白粥推到他跟前

叶白衣喝点凉的，别噎着。

陆玄岚瞪圆了眼，对叶白衣突如其来地温柔极其不适应

陆玄岚叶前辈，你中邪了？

叶白衣对她些微的情感变化因为她本人而消失殆尽，这丫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

叶白衣你才中邪，快日上三竿了才起来。

对嘛，这才是叶老头。陆玄岚笑嘻嘻地咽下饼块

陆玄岚叶前辈在南疆是有故交么？

能想到去南疆找拔钉之法，明显是对那里的巫术有一定了解。

叶白衣慢悠悠地舀粥

叶白衣我的故交能有我活的长久？只不过是承容长青的情，对那里的两个小辈有所了解罢了。

小辈？陆玄岚“哦”了一声，只道这魔匠交友广泛，远在南疆都有人脉。可叶白衣的人脉呢？他好像只需要认识容长青一个就够了。

农屋外传来猝不及防地尖叫声，叶白衣和陆玄岚往敞开的屋门外望去，只见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跑了过去，寄宿家的农妇也颤巍巍地回屋，放下簸箕便要跟过去。陆玄岚拉住她

陆玄岚大嫂，这是怎么了？

农妇哎呀，咱们村的后山呀，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