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响，教室里立即蠢蠢欲动，讲台下一片按捺不住想往外冲的心思浮在年轻躁动的脸上，带着夏天的潮热。
老师无奈扔了粉笔，挥挥手：“滚滚滚，看见你们就烦……”
最后一字还在嘴里，人已经跑了大半。
你推我搡的，凳子都被拱翻两条，活似疯牛出圈。
老师摇摇头，拿上包也走出教室。
齐思弘伸了个懒腰，往后靠，“涂哥，走，吃饭去。”
没人应声。
一回头，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
“我操，都不等我！”
他撑起身腿一迈矫健跨出去，跑出教室外，走廊上人少了很多，一眼瞥见从厕所悠悠拐出来的穆涂。
齐思弘三两下奔过去，胳膊往他肩上搭，“上厕所怎么也不跟我说声？我还以为你走了。”
穆涂抬肘挡掉他胳膊，“上厕所你也管？保姆？”
齐思弘啧声，“干嘛啊，连肩膀都不让攀了？”
作势又要往他身上赖，被穆涂不耐烦摁住，“有完没完，信不信我给你扔下去。”
齐思弘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不碰了。”
穆涂这才松手，俩人一齐往楼下走，齐思弘又问：“去哪儿吃啊？”
穆涂插着兜，表情淡淡，“食堂。”
齐思弘皱了下眉，有些为难，“你确定？那群牲口跑那么快，这会儿去只剩白菜叶子了吧。”
穆涂斜他，“要不你翻墙？”
齐思弘考虑几秒，“我觉得可以。”
原本学校中午是可以出去吃的，可惜这周上级领导来检查，学校不想丢面子，下了道死命令禁止外出，必须给难吃到没人去的食堂排面，硬逼着这帮祖国花朵抢食。
齐思弘抢了三天，已经忍无可忍了。
什么花朵，就是些大牲口！一个个比野人还夸张。
他摆上嬉皮笑脸，撺掇穆涂，“涂哥，咱俩一块呗？食堂多难吃啊。”
穆涂嗤笑，午间烈阳打在脸上，添了些痞傲，“去啊，保安墙角等你。”
齐思弘不屑，“胆小了啊涂哥。”
穆涂懒得搭理，出校和去食堂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反正口味都那样，外边也没好吃到哪去。
俩人散步似得踱到食堂，里面已经吃完一批了，还挤着第二批。
食堂开了空调，虽然闹哄哄的，但不至于太热。
七八个窗口都排着长队，穆涂随意挑了个，等了能有十五分钟才排到。
已经没剩什么菜了，他要了份红烧排骨和土豆丝，反正最后一份，食堂阿姨大发善心没怎么抖，悉数给了他。
找位置坐下，穆涂无视充满油渍的桌面，塞了块排骨进嘴。
齐思弘在旁边哔哔赖赖，不满道：“靠，你运气怎么那么好，你看看我这豆角炒肉，有肉沫子吗？这是豆角炒辣椒吧。”
穆涂没搭腔，嚼着排骨愣了愣，感觉今天口味似乎好吃了些。
齐思弘见他不吭声，死皮赖脸道：“你那排骨怎么样？是不是特难吃？我给你分担点？”
说着就要伸筷子，凉凉的声音响起：“伸过来试试。”
“……”
齐思弘顿住，悻悻收回手。
那语气，估计他试一个，下一秒餐盘就扣脑袋上了。
齐思弘吃着干瘪豆角炒辣椒，满嘴无味，怨气十足，偏偏旁边还有人没眼力见的添堵。
一男生嚼着饭菜含糊不清道：“今天这红烧排骨真好吃啊，量也多。”
另一人插嘴道：“你那菜哪个阿姨打的，居然这么多，太爽了吧。”
“不是阿姨，是个小姐姐，”男生炫耀道：“还挺漂亮，估计是看我长得帅，舀了两大勺呢，一下都没颠。”
“我靠，真的假的，哪个窗口？我们学校还有漂亮小姐姐打菜？学生兼职吗？”
“七号窗口，不是学生吧，高中食堂怎么可能让学生兼职。”
“得，明天我也去，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人漂亮菜也多。”
那边聊的不亦乐乎，这边齐思弘都听心动了，拿胳膊肘撞穆涂，“听见没听见没， 七号窗口，菜多人漂亮，说的这么好听呢，明儿我也要去看看。”
穆涂充耳不闻，利落吃完最后一口，说：“走了。”
“哎等等等，我还没吃完呢。”齐思弘拽着他赶紧扒饭。
穆涂无情的挥开他，站起身。
推车声响动，有人推餐盘车过来，他端着盘子，打算顺手放进去。
声音由远及近，不远处男生说：“诶就那个就那个，打菜的小姐姐。”
几人不约而同看去，齐思弘扒着饭还不忘凑热闹。
“我靠？！”齐思弘突然喊了声。
穆涂皱眉，漫不经心抬眼。
恰逢那人也望过来，四目相对，视线骤然撞上。
推着餐盘车的人一身白色食堂员工制服，头上戴着同色鸭舌帽，长发绑在脑后，颊边垂了几根发丝。
帽檐不低，清晰露出清丽小巧的五官，脸上带着沉静的笑意，在看见他那一瞬蓦然僵了僵。
穆涂冷笑。
确实很漂亮。
也他妈挺眼熟。
对视几秒，她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对旁边几个男生道：“餐盘需要收吗？”
几个男生点头，把餐盘放进去，搭腔道：“小姐姐，你是在七号窗口吗？明天还在吧？我来找你打菜啊。”
她笑着应声，然后继续推车走过来，语气不变：“餐盘需要收吗？”
穆涂抬手，不锈钢盘子丢进去，撞出一阵叮铃哐啷响。
撞得人心底微微发憷。
齐思弘已经傻眼了，半天没动，被问了两次才呆愣着把餐盘放进去，张了张嘴，硬是没蹦出半个字。
推车继续往前走，两人擦肩而过时，白色制服的胳膊被拽住了。
几分钟内穆涂眼神变了三变，从不耐烦到震惊，再到此时的阴沉。
他偏头，目光落在那人侧脸。
眼睛半眯，唇角勾出刻薄的弧度，嗓音极轻：“庄漆乐，瞎了？”
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发出来的。
齐思弘回过神，“真的是你啊邻居姐姐，还以为我认错——”
“你先走。”穆涂打断道。
齐思弘噤声，琢磨出俩人之间似乎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穆涂那模样看着有点可怕，他只得道：“好，那我先走了，你赶紧上来啊。”
庄漆乐感觉自己脸上被盯出了两个窟窿，胳膊也快被捏折了。
她头天来食堂上班，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车。
庄漆乐转过身，看了眼拽着胳膊的手，目光移向穆涂的脸，讪笑道：“阿涂，好巧啊。”
穆涂松开她，脸色平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底埋着发飙前的冷。
看得庄漆乐一阵心虚。
只听他慢条斯理点了点头，讥讽道：“原来没瞎啊。”
“……”
庄漆乐眼神闪躲，继续讪笑：“我……其实…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来。
对方一脸看你怎么编，她属实有点无奈。
之所以装不认识没打招呼，就是怕像此刻这样，被他生着气质问。
本想等晚上回去说，不料穆涂还是拦住了她。
穆涂笑了下，仿佛从鼻腔哼出来的，“说不出来别勉强。”
他歪头打量她几眼，说：“怎么，餐馆不够庄大厨发挥了？跑学校食堂来露一手给大家看？红烧排骨做的很好啊，七号窗口是吧，行，明天让齐思弘叫上班里同学一块儿来，给我们庄大厨捧捧场。”
他语气咄咄逼人，一连串说下来不带停，阴阳怪气的特别难听。
庄漆乐从没见过他这样，跟换了个人似得。
顿了一顿，稍稍思考了会儿，庄漆乐实诚道：“我换工作了，以后就在食堂。”
“这里工资和餐馆差不多，离你也很近，我们可以一起上班上学，还挺好的。”
“本来想回去告诉你，但工作时间不太方便，所以就……阿涂你别生气。”
她说话一如既往缓慢平稳，耐心的和他讲道理。
穆涂没回答，却突然一阵烦闷。
压不下去的烦，憋不住的厌恶。
只感觉什么都变了味，不明白庄漆乐发什么疯，更不明白自己生哪门子气，有什么资格生气。
垂眸半晌，他泄气般阖了阖眼，甩下一句“关我屁事”。
头也不回走了。
庄漆乐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没追上去，继续收拾餐盘。
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要对付步勇才来的吧。
虽说除了食堂，学校附近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工作，可相对来说，食堂工作时间是最宽裕的。
她不用掌勺，只需要打饭和收拾餐盘，偶尔帮着洗菜就行，而且在校内也能更好掌握步勇动向。
只不过，今天的红烧排骨倒是个意外，做菜师傅临时肚子疼上厕所，她就帮忙收了个尾，没想到还能被穆涂尝出来。
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生气。
推着餐车收拾完已经一点了，庄漆乐饿的饥肠辘辘，走到后厨就着剩菜吃了顿剩饭。
几个阿姨问她工作感受，她笑着说了些客套话。
吃完饭，后厨的师傅们又开始忙活晚餐，新进的菜还算新鲜，种类也多了不少。
近段有领导检查，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马虎。
庄漆乐刚来，不好偷闲，便也跟着一块摘菜。
手上不停，脑子也不停。
她默默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
现在工作已经落实，当务之急要弄到一份步勇的课表，得先知道他平常空闲时间有哪些，大概每日会做些什么，才好掌握他的动向。
要拿到课表就要去教学楼，去他办公室。
这事光她自己肯定不行，必须找人帮忙，可找谁帮忙呢……
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带着点儿冷、又生人勿进的脸。
庄漆乐摇摇头，无奈失笑。
估计这次有得哄了。
摘了两个小时菜，削皮切肉的，师傅们终于开始起锅烧油。
她寻了个空闲，换下员工制服，去小卖部七挑八选买了兜零食。
果冻、巧克力、薯片、饮料……庄漆乐满意的拍了拍袋子。
下课铃响，她走进北楼高三部，一班在三楼，不高不低。
庄漆乐避开走道打闹的学生们，停留在一班教室后门。
教室闷热，人头攒动，天花板风扇悠然转动呼出吭哧声，消暑效果可以忽略不计。
大部分学生们都有些蔫儿，趴在座位上用自制纸扇扇风，条件好的拿个小风扇举在手里。
后排围了几个大男生，叽叽喳喳不知道在干什么。
穆涂坐在一旁，耳里塞着耳机，白色长线垂落，沿着瘦削突出的下颌线，一路延伸至骨节明晰的手指。
修长的指尖熟练操作屏幕，手背很放松，透着淡青血管，正专心致志打着游戏。
下边横杠踩着左腿，右腿随意伸展在一旁，白色运动鞋黑色束脚裤，将腿称得又长又直。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瞥见部分侧脸，鬓边挂了丝闷出来的汗，晶莹闪亮，映着午后刺眼阳光，与唇色一样鲜明。
他放松时，平日那股阴戾便弱化些，待在一群学生里，比任何人都醒目。
男生们闹了一阵，禁不住游戏诱惑，亦步亦趋围过去，双眼直往屏幕上瞟，有两个没忍住出声指挥。
“上啊，吃兵线。”
“快快快，野区野区，去抓人。”
大男生们七嘴八舌叨叨个不停，穆涂脸色逐渐变沉，大约是嫌吵，烦躁的瞥了那俩指挥员一眼，手指一弯摁熄屏幕，手机扔进桌肚。
几人无趣的瞥嘴，回了座位。
穆涂移开视线，转头就对上门边静静看着他的庄漆乐。
怔松片刻，他冷眼收回目光，当作没看见。
齐思弘上完厕所回来，撞见站在门边没动的庄漆乐，扫了眼趴里边睡觉的穆涂，好意提醒道：“姐姐，你找穆涂吗？你进去就行，下课时间没关系的。”
庄漆乐转过身，朝他笑了笑，“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齐思弘有点摸不着头脑，茫然道：“找我？”
“嗯，”她把手上零食递过去，轻笑：“想找你帮个忙。”
声音不高不低，依稀三两句传进教室，趴着的穆涂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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