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涂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感觉自己人都快待废了。
庄漆乐倒是没能一直陪护，甚至第二天晚上就被穆涂以想吃她亲手做的早餐为由给赶了回家睡，后来更是找了各种借口让她回去上班。
庄漆乐自然不乐意，但是吧……犟不过。
对方来一句打拳的事，她就只能乖乖投降。
总之最终也没陪护几天，只是有空就过去送个饭，穆涂恢复的挺快，很多事不需要她帮忙，过去也只是陪他聊聊天打发时间。
出院那天，庄漆乐刚好休假，要出发去接他时，手机来了消息。
穆涂发的，发了个地址。
他的头像是一颗枯掉的树，微信昵称是一串乱码，她给他备注了阿涂。
庄漆乐：【阿涂你怎么在银行？】
穆涂没解释，直接敲了两个字：【过来。】
庄漆乐关掉手机，邀了个车，十几分钟后到了目的地。
穆涂站在银行外，穿了件短袖宽松白衬衫，遮住后颈贴着的白纱布，下边是黑色休闲裤和板鞋。
眼皮微垂，指尖夹了根烟，靠在柱子上有些懒散。
庄漆乐小跑过去，看了看他手里的烟，喊道：“阿涂。”
穆涂瞥她一眼，先把烟给掐了，然后问：“银行卡带了没？”
“带了，”庄漆乐把卡从包里翻出来，“你要这个做什么？”
穆涂依然没解释，手指夹着卡翻了个面，扫了眼问道：“你在这等还是进去？”
“进去吧。”庄漆乐说。
银行人比较少，柜台那边有几个顾客在咨询。
庄漆乐看着穆涂去了柜台，和工作人员交涉一番后，又去了办理窗口，没多久就拿着卡回来了。
穆涂把卡还给她，“可以了，走吧。”
庄漆乐越想越奇怪，往柜台那边望，“你做了什么？”
穆涂勾了下嘴角，“怎么，怕我偷你钱？”
“连密码都没有，哪里能偷。”庄漆乐又问：“你做什么了阿涂，不能告诉我吗？”
“过两天就知道了，急什么。”穆涂说。
俩人朝外走，穆涂约了个滴滴，上车后司机问道：“韶枫港是吧？用不用进巷子？”
还没回答，庄漆乐抢先对穆涂道：“你出院手续办了？东西没拿吗？”
“早上送回去了。”穆涂又对司机道：“进。”
“欸等等，司机你到时候在巷子口停吧。”庄漆乐道。
穆涂扭头看她，庄漆乐立即道：“我今天休假，去买点菜，中午做饭。”
司机一笑，揶揄道：“你俩听谁的？”
穆涂视线移向窗外，语气冷淡：“她。”
司机：“好勒。”
路上，庄漆乐看向旁边隔了半人距离的穆涂，轻声道：“阿涂，你怎么没等我接你？”
穆涂知道她盯着自己，没转过去，手里玩着打火机，“你很慢。”
庄漆乐道：“我上午交完班后就过来了，你等着急了吗？”
“没有，”穆涂说，“没必要浪费时间。”
庄漆乐哦了一声，有点失落。
又想问他要吃什么午餐，就听穆涂补充：“现在不也接了，在哪都一样。”
语气平缓没起伏，好像很无所谓，但庄漆乐瞬间不失落了。
笑着问：“你想吃什么菜，等会我们去买。”
穆涂按了下打火机，火苗蹿出又熄灭，“再看吧，随便。”
庄漆乐转回去，靠在车椅上，眼角弯了弯：“你可不随便。”
穆涂扬眉，“有吗？”
她耸了下肩膀，斜靠过去，单手拢在唇边：“阿涂，你真的很挑剔，连洗漱盆的颜色都要挑，更别说菜了。”
“……”
当着别人面用这种语气说别人缺点，这事只有她做得出来。
穆涂被噎得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嘴角上扬，低低笑了声。
车在韶枫港路口停下，庄漆乐带着穆涂去了菜市场。
进了菜市场，就是庄漆乐的天下。
这会儿已经过了买菜高峰期，里边有种被洗劫一空的混乱感，地上到处是碎菜叶子与垃圾，沾着黑泥被踩了个稀巴烂。
穆涂很少到这来，但没表现出什么不适。
跟着庄漆乐左拐右拐，来到一家杀鱼摊跟前，她对正在杀鱼的大哥道：“吴大哥，请给我一条鲫鱼，两个人吃的。”
吴大哥围着黑色胶皮围裙，拍了拍身上的鳞片，杀鱼刀剁在案板上，大手一挥粗犷且热情：“妹子又来买鱼啦，你挑，随便挑！挑哪个我给你杀哪个，买肥点哥给你打折！”
庄漆乐笑着应了声，要蹲下去挑鱼，被穆涂拉了一下。
她转头看他：“怎么了阿涂？”
穆涂单膝蹲下，左手搭在膝盖上，朝吴大哥伸出右手，“老板，借只手套。”
吴大哥豪爽一笑，从旁边扯过一只干净的皮胶手套扔给他，“小子穷讲究！”
庄漆乐捞住裙子蹲在他旁边，道：“阿涂你会抓鱼啊。”
穆涂戴上手套，盯着水槽里一堆鱼，“这叫什么抓鱼。要哪条？”
庄漆乐看了会儿，指了其中一条。
穆涂愣了下，扭头：“确定？”
她指得那个几乎是水槽最大的一条，看起来得有七八斤。
庄漆乐想了下，点头：“我想做鱼丸、炸鱼、水煮鱼，得分好几次，就要它吧。”
穆涂转过去，“嗯。”
他专心致志盯了几秒，然后忽然出手，快狠准捏住鱼身，丢在了案板上。
吴大哥立即摁住，用刀背使劲一敲，鱼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敲晕了过去。
“可以啊小子，会抓！”吴大哥边称重边道。
庄漆乐也在一旁跟着附和：“阿涂你好厉害，我以前来都会被溅一身水。”
穆涂摘掉手套还回去，侧目睨她一眼。
还真是个马屁精，随时随地都能夸起来。
吴大哥杀鱼很利落，非常迅速的处理好后用袋子装上，庄漆乐接过要付款时，被人抢先一步。
她愣了下没说什么，望了望四周道：“走吧阿涂，我们去买其他的。”
俩人又去了另几家菜摊，庄漆乐看中哪个拿哪个，说是要问穆涂想吃什么，但他的喜好早已被她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开口就能第一时间挑出来。
只不过，后来不论买什么菜乃至葱姜蒜，穆涂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付款时总能抢在前头。
等买完各种需要的食材，往巷子里走时庄漆乐才道：“阿涂，你可以不用付钱的，像以前一样记在本子上就行了。”
穆涂拿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举在她跟前，“这些是我在医院里所有的花费清单，再加上生活费，你打算一样样记上？”
庄漆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皮跳了跳，“其实……你直接赊掉也可以，我好像记不了这么多。”
穆涂嗤笑一声，手机扔回兜里，淡声道：“庄漆乐，泛滥的母爱收回去点，我不需要。”
庄漆乐摇头道：“这不是泛滥的母爱，我们是邻居，要互相照顾。”
穆涂不以为然，“你哪天被人卖了也会帮着数钱。”
随即又道：“你做饭，我付钱，很公平。”
庄漆乐说：“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学生……”
穆涂挑了下眉：“你不是学生好像也没比我赚得多？”
“……”
庄漆乐干笑一声，有点惭愧，“好像也是。”
两人并肩走在小巷里，青砖石瓦，绿树墙头。庄漆乐在里侧，离墙边近，阴影覆盖下来，避开了烈日辣阳。
穆涂走在外侧，阳光打在比常人白上三分的皮肤上，更添醒目与耀眼。从侧面看去，能隐约窥见脸颊细小的绒毛，长睫映在下眼睑，显得格外浓密。
男生能有这么细腻的皮肤，着实不常见，光看相貌，大多会以为他真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过了会儿，穆涂低声说。
“该我给的，我不会少。”从口袋摸出一包烟，他道：“我只欠你，但也别让我欠你太多。”
穆涂抽了根烟出来，放手背上敲了两下，“你先回去。”
庄漆乐看了看他手里的烟，问道：“你要在这抽烟吗？”
穆涂嗯一声，又摸出打火机正要点上。
“那能给我试试吗？”庄漆乐眼神透着好奇，“我没尝过，他们都说这个对身体不好。”
穆涂停下动作，眼皮微抬，“不好还想试？”
庄漆乐直言不讳：“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它。”
她又问：“能给我一根吗？”
穆涂松开打火机按钮，把烟递在她唇边，“真想试？”
庄漆乐点头，准备张嘴咬住。
“想得美，”穆涂用烟尾敲了一下她鼻尖，叼回自己嘴里，似笑非笑：“要试自己买去。”
庄漆乐拱了下鼻子，“那我回去了。”
“嗯。”
她走后，穆涂靠在墙边，一只脚踩在不知道哪丢过来的板砖上，双手插兜，脑袋垂着。
烟雾袅袅，晕染开来，行容懒散又颓丧。
自从打完拳赛后，好像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里，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心底跟缺了一块儿似得，脚下也踩不到实心。
仿佛经历的一切都不真实。
萧擎宣那帮人没再找过他，汇完款把债还了后就销声匿迹了，金帮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原本以为自己最想弄死的人是他，可到如今这时候，有的也只是无所谓。
滚远点别再让他看见就成。
至于自己未来要怎么样……
抬起头往前望，朦胧一片，转过身往后看，没有退路。
他好像真的孑然一身了。
“躲了一个多月，终于敢出现了？”
一个极度嚣张的大嗓门打破了平静。
穆涂皱了下眉，抬眸看去，三个男人站在巷子口，离这边只有几米远。
三人并排站着，依次是纹身哥、辫子头和瘦不拉几。
他眯了眯眼，脑海中隐约有了点儿印象。
一个多月前，放暑假还没两天，就被宁酌诚那傻逼喊来堵他的。
上次给了教训，三个人屁滚尿流的爬了，没想到这次又不怕死的找上门来，站在那儿特别像团名为二百五的脑残组合。
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是纹身哥，“这么久没见，我还当你死了呢。”
二百五们围在巷子口，仿佛看多了黑.道电影般的极度中二病患者，各自手里抱了根铁棍，脸上写着“我是这条街最牛逼的马上跪下喊爷爷再磕几个响头就放你走”的一串患者交流语，二货气质浑然天成。
穆涂叼着烟吸完最后两口，掐灭后往另一边走，头也不回的扔了句：“狗还真喜欢找巷子撒尿。”
辫子头怒喝一声：“他妈的你说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穆涂没心情和一帮中二病浪费时间，径直朝外走，有这兴致还不如听庄漆乐解说菜谱。
说庄漆乐庄漆乐到。
正当二百五组合感觉自己身为道上大哥们的尊严再一次受到了严重侮辱，想冲过去时大干一场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挥棒的姿势停住，穆涂脚步顿了顿，转回去。
庄漆乐提着菜去而复返，冲他笑了笑：“家里好像没油了，我得去买点。”
然后目光又转向二百五们，问道：“你们是要打他吗？”
纹身哥十分凶神恶煞，举着铁棍吓唬道：“是又怎么样？滚开，别多管闲事。”
瘦子笑了笑：“哟，哪来的娇妹妹，这地儿还有这么漂亮的呢。”
辫子头搓了搓手，表情下流得让人无语，“妹妹有没有男朋友？你先在旁边等等，等哥哥解决完了那东西，再过来找你。”
纹身哥有点不耐烦，“行了别废话——”
“你们要解决谁？”庄漆乐又问道。
辫子头往后扬下巴，说：“看不见么，那么大个人站那儿呢。”
庄漆乐往穆涂方向走，穆涂出声道：“别过来，回去，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哟，你们还挺熟。”瘦子道。
庄漆乐仿若未闻，越过三人走到穆涂身旁。
他盯着她：“不是让你回去？”
庄漆乐把手上的菜递给他，“阿涂，你帮我提一下，我现在有点生气。”
穆涂原本神色还有些阴冷，听她细声说出这句话，忽然很想笑。
敛去笑意，接过几兜菜，说道：“嗯，生气，想做什么？”
辫子头：“怎么，一伙的这是？”
庄漆乐道：“阿涂，你后退一点。”
穆涂终究没憋住笑出声，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庄漆乐，这么生气？”
她郑重的点了一下头，“嗯。”
穆涂笑得身体直抖，还没好全的肋骨都乐疼了，嘴角扬起，“犯不上，走吧。”
谁知庄漆乐却摇了摇头，面向那三人，罕见的沉下了脸，“你们再说一遍，要解决谁？”
纹身哥道：“你聋啊？解决你旁边那个傻逼，听明白了吗？”
话音未落，庄漆乐身形一闪冲了过去。
穆涂笑容定在脸上，嘴角慢慢拉平，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
庄漆乐动作特别快，是那种非同寻常的快，上次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她不停穿梭在三人间，下手快狠准，甚至都带上了残影，肉眼捕捉不到她的着力点在哪。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有的速度。
和上次在场馆不一样，这回她打得没那么利落，但是……
非常狠。
她穿着裙子，所以放弃了飞檐走壁，直直冲过去，纹身哥稍微愣了一下，被庄漆乐从旁掠过，手里铁棍就没了，下一秒后背被人猛地敲了一记，力道之大霎时让他脸朝地趴在了地上。
倒下的瞬间辫子头正好扑过来，庄漆乐一脚踹在他心口，人直接往后飞了出去。
而最后一个瘦子都没来得及发挥战斗力，就被旁边的穆涂给放倒了。
三个人躺在地上疼得脸色惨白死去活来，但还想顽强的爬起来继续作死，骂了穆涂傻逼的那个纹身哥手刚撑地，就被人一脚踩住，还顺带使劲碾了碾。
“啊啊啊啊啊！***松开！松开！”
纹身哥惨叫，用另一只手去扒拉，却被一棍子敲断了手腕，发出咚得一声脆响。
庄漆乐蹲下来，用铁棍一头抵住他额心往后怼，仍是那种温柔的语调，“我不管你们是谁，如果以后还来找阿涂麻烦，我会把你另一只手也弄断。”
纹身哥疼得额头冒冷汗，嚎个不停，听见这话后，不甘心却又不敢乱动，只能骂道：“操……”
于是庄漆乐一棍子把他敲晕了。
收拾完这个，她又来到二号找死选手辫子头跟前，辫子头捂住胸口，总感觉那一脚把他心脏给踢出来了，肋骨似乎也断了。
和方才一样，先是碎了辫子头一只脚腕，凄惨哭喊声过后，她蹲下来再次威胁道：“你也是，另一只脚腕要不要，自己看着办。”
辫子头没那么想作死，怂得很熟练，不仅立即发誓永远滚出穆涂的世界，还和盘托出了幕后雇主：“是宁酌诚！是他喊我们来的，你要找就去找他，对！他也是一中学生，他们一个学校的，你去找他…去找他…”
这娘们太恐怖了，说要断脚腕说得跟吃饭一样，那表情太他妈像变态了！
庄漆乐点头：“好，知道了。”
然后依葫芦画瓢给了他一棍子。
三号找死选手瘦子已经晕了过去，没有威胁的机会了，但庄漆乐还是弄断了对方一只膝盖。
做完这些大功告成，她扔掉棍子拍了拍裙子，朝一旁的穆涂走去。
穆涂已经靠在旁边等了许久，目光始终跟随她，一秒不落。
看着她走到自己跟前，对自己伸手笑道：“走吧阿涂，谢谢你帮我提菜。”
穆涂没动，垂下眼眸，掩去眸中无法言说的情绪。
脚下似乎蓦地就踏在了实处，朦胧中恍惚浮现一个浅色身影。
身影站在光下，朝他伸出了手。
他或许，没有孑然一身。
“庄漆乐。”穆涂喊她。
庄漆乐应声，表情奇怪，“怎么了？”
他笑了笑，说：“我运气好像很差。”
差到等了这么久，才得以晨曦微芒。
近十七的年岁，头顶天光乍亮，眼底才挤进来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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