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能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啊?”
我从不反驳他们,他们都不理解他的好,不懂他的温柔,不知道他的优秀。
不知道他的人,没有资格评论他。
我第一次见他,或者更准确的表达来说,我第一次听他的声音,是在二零零九年的冬天。
北方的城市总是格外的冷,他清冷的嗓音混在昨天刚下的雪中,洁白又美好。
我站在小巷的入口处,静静听着巷子中的人唱着歌,他唱着我听过的,没听过的,抒情的,说唱,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我都喜欢。
我也不记得我听了多久,听了多少遍,可能最后到我自己都能哼出不少曲调。
可是我似乎不记得那些歌了,只记得有一天,还是那样的雪,清冷的嗓音就在耳廓边响起。
“我给你机会,你可以逃跑。”
他生的真好看,只不过身上有着我不喜欢的烟草味,我也确实做出了不喜欢的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其实根本没有给我机会让我跑,昏黄的路灯让我连几米处有几棵树都看不清,他左胳膊支在墙壁上,右脚脚尖顶着墙壁,把我困死。
其实我也没打算跑,我喜欢他的歌。
我也说出我喜欢的话。
“你的歌很好听,我只是想听歌。”
后来我不用站在巷口处,他允许我坐在他身边,还有一只猫,他说是没人要的小野猫,一直在这面的巷子晃悠。
我说不是没人要,这不是还有我们吗?
他好像愣了愣,可能是风太冷,吹得他有些糊涂,随后低低地笑出声来。
“是,还有你和我。”
他依旧唱着歌,唱着我听过的,没听过的,抒情的,说唱,都是我喜欢的。
唱到冬天迎来了春天,唱到春天迎来秋天,唱到秋风吹乱发丝。
他唱的歌,我都喜欢。
他并不是安安稳稳唱歌,只是他喜欢,大部分时候他脸上都有新添的伤疤,我看见的时候早都结了痂。
我还是会执着的拿出书包里的碘酒和创口贴。
“我们的歌手,脸上可不能留疤啊。”
那只小小的猫摇摇尾巴,好像在认同我的话。
“你高几?”
“高二上学期了。”
他问到我的学校,我说在不远的重点高中,拐几个弯就能到。
“我明天,能去学校接你吗?”
我愣了一愣,好像我的脑袋也被冬风吹得迷糊。
“好啊,那我等你。”
我站在校门口,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他的发色应该很扎眼,身高也出挑,颜值更高,才能也是没的说。
所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那么远的树下,就连招手都犹豫。
我拎了拎书包带,沉甸甸的书坠的我肩膀疼。
“闵玧其,你可是我的偶像。”
我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在他手上,他捧着我的书包像是小孩子愣神。
“以后也来接我吧,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让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闵玧其还在打拳,还在抽烟,还在接我放学,还在唱着歌。
他脸上的伤疤只多不少,烟味最近倒是淡了很多,口袋里总能掏出变了样的糖。
不知道是不是闵玧其的原因,我总觉得这些糖都带着些烟草味,就像我的语文书上有我的名字,这是独属于闵玧其的标志。
他会让我走马路的内侧,我喜欢踩着路边高处的地方,他就小心翼翼地站在身边,我一倒他就能扶住我。
他也会帮我打开可乐的易拉罐,口袋里还有随时擦嘴的纸巾,偶尔会给我买新款的头绳。
他说他有在练习帮我扎头发,只不过没什么练手的东西,周围都是寸头的爷们。
于是每天放学后,我可以坐在闵玧其买来的小板凳上,听着闵玧其唱歌,欣赏他新学的发型。
他还是在唱歌,唱我听过的,没听过的,抒情的,说唱,我喜欢他的歌,我喜欢他唱的歌。
我拿出书包里一本厚厚的书,捧到他面前。
“闵玧其,我给你的礼物,我们,相识一周年的礼物。”
那是一本音乐入门的书,不算便宜不算贵。
可是我觉得值得。
我从来不认为闵玧其应该坐在巷子里哼着歌,听众只有我和小猫。
他应该名扬四海,不该葬死在浑噩的巷子里。
他还在打拳,还在抽烟,还在接我放学,还在学习扎头发,现在又多了一件事,写歌。
书里面有很多音乐老师没教我的东西,我看不懂,闵玧其看得也不简单。
于是他不懂的地方我就去问老师,找不到老师我就去问音乐艺术生。
就这样,我也认识了田柾国。
和闵玧其不一样,他的音乐是作为全部来做的,田柾国只唱歌。
他的歌和闵玧其的不一样,他的歌永远积极向上。
我还是喜欢闵玧其的歌。
田柾国懂得很多,很多我和闵玧其上网都看不懂的专业知识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有一天他问我“你的这个朋友是什么人?有自己发行的歌吗?”
我想了想,回答他。
“是很优秀的人,会有的,我相信他会有的。”
我会去图书馆借有关音乐方面的书,田柾国也会帮助我很多。
放学后我和田柾国走出校门口即将各回各家,田柾国问我。
“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我摇摇头,指了指那个染着扎眼发色的闵玧其。
“不可以啦,已经有人送我回家了。”
闵玧其好像生气了。
从他刚刚强硬地拽过我书包我就能感觉的出来,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的步伐太快,我追不上,呼哧带喘地站住。
“闵玧其,我追不上你了。”
他顿了顿脚步,也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说。
“追不上就不要再追了。”
我也有点生气,气他的无缘由,气他的胡话,气他脸上又多了伤,气他本来应该拿着话筒的手一直包着纱布,气他身上还有着烟草味,气他今天口袋里没有糖。
我站直身子,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春风吹动发丝,铺在脸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今天考试,考了第一名,全校第十三。”
闵玧其可能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如果这次期末考试,我能考到前五,闵玧其,你能不能试试酒吧驻唱。”
我还是希望他的手可以拿着话筒,希望他的发色在他热爱的地方一直扎眼。
我没有考到前五,我第六名,和第五名差了三分。
但是闵玧其还是去试了酒吧驻唱,我站在台下看着他在上面唱着歌。
那一刻我发现,闵玧其真的是适合舞台的,适合闪闪发光的,他天生就是舞台上的人。
为了舞台生,为了舞台死。
他还是送我回家,我指着路边出屋亮着的灯,说:
“明天高考,那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他们的很多很多年,全压在那几张试卷上。”
凌晨十二点,天完全黑了,头顶的星发亮。
“闵玧其,我今天和妈妈说,我要在朋友家过夜。”
说出来我都有点后悔。
闵玧其愣地站在原地,随后缓过神来,
“女孩子一个人去男人家不好。”
我笑了笑。
“不是我一个人。”
我把身前的书包全部拉开,小猫懒散地抻了个懒腰,喵了一声。
“是我们。”
他的家很小,但是和干净,和他的人一样,只有淡淡的烟草味。
我想,这应该就是闵玧其的标志。
糖糖从书包跳出来,一跃两跃就跳上沙发,窝在角落里睡觉。
闵玧其开了风扇,推开吱吱呀呀的窗户,夏夜的晚风吹进来,丝毫没有吹散燥热感。
闵玧其抬抬下巴:
“自己倒水喝,我去翻翻哪有蚊香。”
我摆摆手:
“不用找了,我也不喜欢那个味道,稍微被蚊子咬一咬还能促进血液循环。”
闵玧其笑了,他的声音总是低低沉沉的,击打我的心脏。
晚风吹动,蚊子的嗡嗡声让我觉得有点烦。
“你不怕我吗?”
声音从地板传过来,我睁开没有睡意的眼。
“有一点怕的,最开始的时候。”
我有一次遇见过他,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那是他,他被许多高大的人围着,站在我的位置,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是好听的烟酒嗓,迷惑在黑夜里。
“我不打假拳。”
也是在那个幽深的巷子里,我看见浑身是伤的他,手里拿着半根火腿肠,在喂一只小小的猫。
他问过我,为什么要叫它糖糖。
我说,因为它的生活太苦,要给它一个甜甜的名字,这样就没有那么苦了。
“闵玧其,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没睡着,只是自顾自地说。
“我想做一个律师,做一个正义的人,做别人的英雄。”
蚊子的嗡嗡声淡了些,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闵玧其说了什么。
可是我没听到。
高三的学习紧张许多,早已不像高一高二那样简单。
闵玧其还在抽烟,还在接我回家,还在学着扎头发,他开始自己写歌。
在酒吧里唱歌,唱我听过的,没听过的,抒情的,说唱,我听得次数越来越少,见他的次数也少。
碰巧口袋里的香水用完,我再也没办法遮住身上的烟草味,妈妈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囡囡,我们谈谈。”
无论我怎么说,说他的好,说他的歌,说他的嗓音,说他的温柔,说他的优秀,说他的努力,妈妈都只是摇头。
“囡囡,你会遇见更好的。”
我也只是摇头,眼泪不住的掉。
“不会的,妈妈,他就是最好的,我喜欢他。”
我不见他了,我希望他可以一直唱歌,像田柾国那样只唱歌,不用接我放学,不用学着扎小辫子,不用口袋里总揣着各种各样的糖。
我把他送给我最后剩下的一块糖放进小铁盒子里,上好锁放进书柜里。
妈妈说,只要我好好学习,不去找他,她就不会去找闵玧其,让他一直唱。
为了舞台生,为了舞台死。
我真的没再见过他。
看不见他,也看不见糖糖,出租屋的灯不再亮,我哼着他唱过的歌,记不起他家里的地址。
田柾国问我,怎么最近都没有问音乐问题。
我说:
“好好唱歌的人自己在偷偷努力了。”
他问我:
“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我还是看着校门口,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头发扎眼的人。
我还是说。
“不可以啦,已经有人送我回家了。”
我没有考上我最想考的那所大学,我差了三分。
好像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差了三分。
差了哪三分,我记不清了。
我退而求其次,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大学,只是距离家里很远,很远很远,可能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机会。
我去酒吧里,酒吧老板告诉我,闵玧其早就辞了职,据说搬家了。
他也是不住的摇着头。
“他唱的很好呢,每次他来人都是特别多。”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唱的好,我的闵玧其就该发光发亮,名扬四海。
我蹲着曾经的小巷子里,坐在我坐了两年的位置上,仿佛一抬头还能看见闵玧其靠在墙上,唱着我喜欢的歌。
巷子里没有糖糖,没有他的歌,没有烟草味,没有闵玧其。
只有我自己。
他真的搬了家,那一刻我突然发现,除了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住址,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妈妈说,我还会遇见更好的人,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我所见过最好的花,见的花多了,自然而然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我也只是摇头。
如果心里有一朵花,那么再也不会有花入得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