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小倩不敢望爸爸眼睛，吞吞吐吐道：“没……没事。你不睡觉吗？”

“我睡不着了。你给说说啊，是不是……”他话没说完，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女警，扬声叫道：“门外是谁啊，有事进门说！”

女警站在门外，熄了手电光，看到这家人的景况，也有些心塞，心间涌动起一些凄凉之感。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误会，并没有进屋。

女警说：“不了，叔叔，外面凉快，我站一会，你不用管我。”

女警尽量平和地说话，心里却在思量，一个男孩是如何地心痛这个女孩，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她、呵扶她，可惜了……如果，这也算爱情，她认为这是她见过最使她感动的爱情。

她侧了侧身，悄悄走了两步站在房檐下，微微仰头，凝望着深灰色的夜空。月亮在遥远的天际，散发着冷冷的光，几颗稀疏的星星，若隐若现，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女警神思有一瞬的恍惚，不知道自己今晚做的是否有意义。

“爸，你坐会，罗伯伯家里有点事，叫我过去帮一下……”她听到屋中小倩对她爸爸说话。

“去吧去吧！”

“爸，要不，我扶你先去休息？”

“不着急，我等你回来！”

“那好吧！”

“倩倩，你出去把灯给我拉上。”

“爸爸，照灯又用不了多少钱……”

小倩爸叹了口气，说：“现在我们家只出不进，到处都花钱，省一个是一个吧……”

“可是，爸……我、我晚上怕黑……”

“那……随你吧。”

可小倩走到门口时，还是把灯关了；出屋门，从外面拉上了门。女警早就转过身来望着她了，听了父女俩的对答，鼻子里狠狠地酸了一下，那种酸楚，是她好久都没有经历过的感动，之前，她也只在电视上看见，可现实中的冲击更大。

多可怜的姑娘啊，女警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小倩瘦削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鼓励。

回到小伟家，小倩把那叠信封递给男警。女警从旁打着手电，男警拿出其中一封，认真地与手中一张纸上的字迹对比，比了半晌，不置一词，又交给女警收了起来。

小伟一家三口看着都有些紧张，男警扫了他们一眼，说：“这信封得拿回派出所给专家去核准，不过，以我过往的判断，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罗小伟的字迹。”

小伟爸妈脸上灰白，一下瘫在沙发上。小伟爸死劲抓了一把头发，小伟妈立时呜咽道：“小伟啊，你怎么那么糊涂，为了个……”后面难听的话，她使劲儿忍着，才没有当着两个警察骂出来。

女警把男警拉到门外，低声说起话来。小倩站在屋厅中，浑身冰冷。男警的话很清楚，不出意外，字迹一旦辩认清楚，小伟的偷窥罪名就坐实了。那么，接下来小伟会怎么样？……坐牢！不！不！他不能！他那么年轻、那么阳光，还要参加高考，怎么能怎么能……

小倩头皮阵阵发炸，有点摇摇欲倒。

两名警察重新走入屋内。男警说：“刚才我俩沟通了一下，这个案子基本上已经明确了。罗小伟同学为了帮助叶小倩同学，多次入室偷盗他人钱财，又为了被帮的人不发现自己而接受资助，从而假借富人身份匿名汇款。现已查实，数额和时间点都对上了。虽然后面这点罗小伟本人并没有承认，但这已经是事实，只差最后一步，比对信封上的字迹。这个，也很快就会确认。”

小倩再也承受不住，浑身抖着，一下瘫坐到地上。小伟的妹妹燕子“啊”的一声惊呼，忙跑过来，用力搀扶她；女警见状，几乎是同时急跨两步，一把搀在小倩腋下，把她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燕子叫道：“倩倩姐、倩倩姐，你怎么啦？”

小倩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好半天，才抬起头，泪水涟涟地望着那名男警哑声问道：“小伟，他……他会怎么样？”

男警那冷峻的脸上似乎也有些不忍心，可法律就是法律，不论什么原因，谁都不能触犯法律。他冷静地说道：“鉴于罗小伟是因为帮助别人而偷盗，我可以向申判庭申请轻判……但是，因为他是多次入室盗窃，我想，一年只怕少不了……”

一年？一年高考早过了，小伟的人生不说就此完结，起码也改了航道。这世界上，留给穷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并不多，虽然说可以复读，但钱呢？穷人的口袋中哪有几个闲钱供他复读？而且，经过这件事，小伟的身心倍受打击，他怎么能经受住世俗的唾骂，而静下心来安心学习……

小倩使劲摇头，泪如断线之珠。小伟的父母也面色惨然。男警看着眼前的几人，心里也有些感伤，终于叹了口气，说：“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什么办法？”小倩听了这话，如被针刺了一下，灼痛使她清醒。小伟爸妈听男警话中有话，也不由一愣。

“很简单，就是原告拆讼。”

“拆讼？”小伟爸咀嚼着这两个字，并不是很明白。但小倩明白。是啊，原告拆讼，这不就等于壶底抽芯吗？对，原告都不告了，派出所还起讼个什么劲？

小倩猛站起身，像个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顶不顶用，先去抓住了再说。小倩转了个身，向着小伟爸妈深深鞠了一躬，说：“伯伯、伯母，是小倩我家牵累了你们和小伟哥哥，对不起！”

小伟妈妈脸扭到一边不理采。儿子都被抓了，她怎能轻易就忘了？她不骂出“狐狸精”三个字，已经是嘴上留德了。还是小伟爸厚道，忙道：“孩子，这不怪你，别这样！”

小倩咬咬牙，擦了擦脸上泪痕，斩钉截铁地说：“伯伯、伯母，你们放心，我叶小倩，无论如何也要把小伟哥救出来！”说完，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男警低头对女警说了句：“天太晚，去送送她。”

女警一点头，拿着手电筒追出去了。

男警员也准备离开，临走，男警察叮嘱小伟父母：“我可是冒着坐牢的风险，给你们二老透露消息，希望你们管住你们的嘴，别给人添麻烦！”

两人、还有燕子都连忙点头，忙不迭地说道：“是，是！不会，不会！”

路上，女警察追上叶小倩，问她：“小倩同学，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小倩还没想出来，但她大概也知道，无非就是那家人门口去堵人，然后苦苦哀求……

女警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说：“他们那些人，从来不会把普通人的命放在心上，心都很硬，你如果去堵门，多半不起作用。”

小倩停下脚步，求救似的望着她，迟疑道：“那……怎么办？”她想女警既然这么说，应该有些想法。

女警察避开她的眼睛，并没正面回答，而是晓之以厉害：“这个人你应该听说了，叫赵彪，三十七八岁，路数不正，做事狠毒，下面还养着一帮不要命的烂人。所以，与他们打交道，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小倩只听得热血上涌，咬牙道：“这种社会毒瘤，你们身为人民警察，为什么不铲除？我相信，背着人，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害人的事，小伟与他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女警察面上有些尴尬，没想到她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警察办案是讲证据的，不是道听途说，许多事情我们也只听说，并没人出来举报，所以，也就没有行动。”

“难道，你们就听任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作恶？”

女警察沉吟着，刚要回答，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是男警察。他快步向二人走过来，月光下，他的脸依然显得那么冷峻。他在两人面前停住，盯着小倩沉声说：“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知道，一个人能混到他今天的模样，背后一定涉及了不少的利益圈子，一定有个很有背景的人在背后撑着他，动他，等于动一批人。所以，在没有做足功夫之前，怎么能轻举妄动？轻则是打草惊蛇，重则把自己搭进去，万劫不复。”

小倩听得后背脊阵阵发冷，颤声道：“那么，这些人就这么无法无天下去么？”

男警察仰头望着天空，悠悠说道：“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放心，这些人，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低下头来望着小倩的脸，目光中有了一些暖意，低声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你爸爸……算了，不说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免得你爸爸在家担心。”

说完，把手里一张提前折好的纸片塞到小倩手里：“上面有我和这个姐姐的电话，有什么事，或者什么难处，你可以打过来，打给她打给我都行。”

女警察点点头说：“我叫黄莹莹，你可以叫我莹姐。”

“谢谢！”小倩朝二人点点头。

女警黄莹莹在她转身的刹那间，看见了小倩眼睛里有着深深的失落和哀伤，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小倩低着头，慢慢往家里走去，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样的孤独与无助。

黄莹莹突然叫道：“小倩，你等等！”

小倩在一棵大树下站住，回头愕然地望着她。

黄莹莹快步走过去，拿起小倩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些钱，塞到她这只手里。

“不！不！”小倩有些惊慌，急忙缩手，“我不能要你的……”

黄莹莹把她的手紧紧握住，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别声张，姐姐的一点心意，望你不要嫌少！”

泪水顿时从小倩目中涌流出来，她对着黄莹莹深深一鞠躬：“谢谢姐姐，谢谢姐姐！”直起身来，又深深望了黄莹莹一眼，回头掩面跌跌撞撞的走了。

男警察已走过来，两人默默站在树底下，齐望着小倩瘦削的背影在月光下隐去，心里都说不出的沉重。眼看案子马上就破了，他们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隔了半晌，黄莹莹说：“龙凯，你说，她会去吗？”

“会吧……”

“唉，这正是我担心的。这么小一个姑娘，真是，真是……”黄莹莹不知道怎么形容，说真是可怜嘛，似乎又远远不止：从小妈妈走了，眼看着自己快高中毕业了，要是读上大学，苦日子慢慢也就到头了，可偏偏这紧要关头，她爸爸又出事了。这人啊……

龙凯叹道：“人各有命。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能帮的，就尽量帮她！”

黄莹莹缓缓点了点头，长久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