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伟出事

巷子口偶尔有车呼啸而过，之后，就是鸟叫蛙鸣，远处，只在巷口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飘着，忽明忽暗。黄昏时，巷子里各家门口都有人坐着闲聊，这时候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家家关门闭户，不见人影。

不知是谁家在放录音机，是台湾著名歌星潘美辰磁性而沧桑的嗓音：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其实，时间也没多晚，晚八点还不到，只是这巷子晚上过于幽静冷清，让叶小倩有种已经是夜半三更的错觉。她背脊有些发凉，总觉着冷风嗖嗖的往脖子里灌。脚下沙沙沙踩在小石子路面发出的响声，此时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可她还是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她心里只记着罗小伟，相信他是冤枉的，她定要到派出所问个明白。这个时候她没回家，爸爸见她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肯定十分担心，可她也顾不得了。今晚小伟的事没弄明白，她一夜都睡不着。

巷口射来一道手电光，在她脸上晃了一下，很刺眼，有一两秒似乎失明了，什么也看不到。但跟着她又看清了这巷子里什么也都没有，都是她自己吓自己。她本来紧张的心顿时松弛下来。这时候她才听到脚步声，是拿手电的人走进了巷子；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来的人往巷子里走，小倩往巷口走，两边差十几米时，叶小倩才看清对面有五个人。又走近了几米，叶小倩忽然呆住了。借着手电光，她看清了这五个人，其中有三个就是小伟的爸妈和他的妹妹燕子。

对面这些人显然也认出了她。

“小倩姐姐，这么晚，你一个人去哪儿？”罗小伟妹妹燕子叫她。

“我……”叶小倩想问：“你哥呢？”似乎有些问不出口，当着这么些人有些难为情。

“伯伯，伯母……”她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却就听到罗小伟的妈妈不耐烦地嚷道：“你是找我家小伟吗？告诉你，找不着了！”

叶小倩一惊，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忙问：“他……他怎么啦？”

“怎么啦？还不是因为你！”

“因……因为我？”

叶小倩摸门不着，怎么因为她了，到底怎么着了？

罗小伟爸爸的脸在手电光映照下，显得几分阴郁，他低沉着嗓子说了罗小伟妈妈一句：“你少说一句吧，这不怪她！”

叶小倩感觉事态有些严重，抿了抿嘴唇紧张地问罗小伟的爸爸：“伯伯，小伟他……怎么啦？”

她一面问话，一面打量另外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穿着制服。两个人都很年轻，二十多岁。男子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到一米七八之间，面像倒是英俊，挺严肃的样子。女的站在那男子身后，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面容瞧不清楚，但叶小倩凭直觉，她也应该是一脸严肃。

叶小倩猛然醒起，这两人的一身制服，不正是平常那些警察叔叔穿的吗？

叶小倩背上不禁掠过了一股冷气。

罗小伟的爸爸没有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罗小伟妈妈眼角泛起泪光，说出来话来却冲冲的：“你还有脸问？若不是因为你家，他怎么会……”

罗小伟爸爸再次打断她：“小倩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怪她？”

罗小伟妈妈怒怼他：“你充什么烂好人？我家小伟不是孩子吗？”

“都少说两句吧！”那个男警察插了句口，对叶小倩说：“你是叶小倩吧，正好，我们正要找你，跟我们到罗小伟家去一趟，有些事情要找你核实一下。”

“找我？”

“是，罗小伟的事情，跟你有些关联。”

跟她有关联，这，从何说起？

男警察说话声音冷冰冰的，脸色看不出喜忧。他身后的女警也很认真的打量着叶小倩。叶小倩茫然地点点头，耳朵嗡嗡响，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瑟瑟的抖了起来，就像大冬天，突然从温暖如春的室内，走进冰天雪地的屋外一样。

叶小倩想分辩几句，但在这个地方，对方并没和她多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显然，罗小伟的确出事儿了。

小伟家。

自从爸爸出事以来，叶小倩还是第一次登门罗小伟家。罗小伟爸爸也是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妈妈在家务农，一家的收入，也全靠罗小伟爸爸一个人撑着，所以家境也不好，家里家外有些乱，欠收拾，甚至还不如叶小倩家打理的干净。

或许是伯伯、伯母都忙于生计吧，没什么心思打理，罗小伟又多在叶小倩家帮忙，他妹妹小燕又还小，因此，家里比较凌乱也属正常。

男警察也不客气，不等主人招呼，自己随便找了张小凳子就坐下了。女警也随后在他右边坐下。罗小伟爸妈坐在一张旧沙发的两端，耷拉着脑袋，一脸阴沉。屋里充满着压抑。只有罗小伟妹妹燕子一个人在灶房里忙着。看来，这家人还没吃东西。

叶小倩有些不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脑际一直在想那个男警察的话：“小伟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和自己有关联？”还有，伯母为什么也说是因为她？她怎么啦？她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

“叶小倩同学，你坐吧。”男警察指了指他对面的小凳子。

叶小倩点点头，挪步过去坐下。

那女警打开了文件袋，抽出一张纸，摊在膝盖上，右手握着笔，已经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男警察开始询问：

“姓名？”

“叶……叶小倩。”

“你别紧张，就是了解一些情况。”

叶小倩点点头。女警开始刷刷刷在白纸上记起来。男警察接着问：“年龄？还有，在哪儿上学？”

“今年刚满十八，新峰中学高三（二）班学生。”

“你和罗小伟是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小伟……是我同学……初中同学，从小玩到大，高中分班后，不在一个班级了。”

女警写到这，停下，抬起头望了叶小倩一眼，似乎在确认叶小倩语言的真实度。显然，她又听到了“青梅竹马”的故事，很多时候，这种故事只停留在小说中。

男警察点点头，忽然问：“叶小倩同学，你觉得罗小伟这个人怎么样？”问这句话时，他一双深遂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盯在叶小倩脸上。

叶小倩被他这样望着，心头怦地一跳，不禁紧张起来；跟着脸也红了，想着：“他、他怎么问这个？”像做了什么错事，眼睛不敢与男警察的目光对视，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你的回答很重要，我希望你认真回答！”男警察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她，语气严峻。

叶小倩惊怔之余，意识到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人家警察叔叔，可能就只是单纯地想了解罗小伟平常的为人处事，而她……

她脸色胀得更红了，同时，她发现罗小伟的爸爸妈妈都紧张地望着自己。虽然，她还不知道罗小伟到底出了什么错，但此时看来，她若说错一句话，或者一个字，都可能影响罗小伟的一生。

叶小倩紧张得背上都出汗了。

她重重点了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吞咽了一口唾沫，又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小伟……他是我见过对我最好的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至少，在我这儿是这样的，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他……只有他，每天不厌其烦地帮我。我爸瘫痪在床，翻个身都困难，许多事情，……都、都是他代我这个女儿做的……，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好……”说着说着，小倩眼睛里忽然泛起了泪光。

她仰了一下脑袋，转向一边，把突然涌到眼角的泪逼了回去。

她这一动作却没能瞒过女警的眼睛。她静静地望着叶小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罗小伟爸妈暗中长出了一口气。罗小伟爸爸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发现背上衣服都汗湿了。他心里感叹，这女娃儿不错，懂得感恩，他没有看错。罗小伟妈妈眼中，也涌起了一抹温柔的颜色。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么说，罗小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男警继续询问。

叶小倩又一惊，转回头问男警：“他究竟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打哪儿知道？你们……你们倒是说清楚啊！”

“你一共收到了几笔汇款？”

叶小倩刹时明白了，原来富人家的盗窃案，真与这钱有关！

叶小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四肢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口里分辩道：“不！不！这钱……是一个富人家帮助我的！”她并没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男警不动声色道：“你不用那么激动！你只需回答我，你收到了几笔汇款，每一笔是多少钱，总共是多少？”

她确实激动了。

她怎能不激动，这关乎到小伟的名声和未来，而且，是因为她家，她怎能不激动？

她望望旁边小伟的爸妈，又望两个警察，从他们凝重的面容上，她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罗小伟爸爸看见她失魂落魄的面容，心里有些不忍，出声安慰道：“小倩，你知道什么，就如实说出来吧，别害怕……出事了，咱有啥说啥！”

男警也很耐心地问了句：“想起来了吗？”

叶小倩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一共……五笔汇款，每一笔都是一千块钱……”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点点头：没错，数额对得上。

女警忽然问她：“汇款单据还在吗？”

“什……什么单据？”

“你是怎么收到这些钱的？”

“每次，……都是夹在信封里……”叶小倩说到这里，陡然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人资助她，应该是通过邮政汇款，为了资金安全，偶尔夹信封有可能，长此下去，就存疑问了。之前，她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呢？

“那些信封还在吗？”

叶小倩点点头。

“你家离这儿远吗？拿过来吧，我们看看！”

叶小倩慌忙起身，说：“不远，我这就去！”女警也站起来，看着她说：“太晚了，我陪你！”说着把男警脚边的手电筒拿了起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叶小倩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小伟，小伟，那些钱，真是你拿了富人家来帮助我的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我怎么办啊！”

叶小倩推开家门。

屋里没开灯。小倩把门侧的灯开关按了一下。啪，一声轻响，灯光照亮的瞬间，叶小倩发现爸爸坐在轮椅上，还在先前黄昏时推回来的位置。他似乎睡着了，灯光的亮度，似乎有好一会儿使他的眼睛不适应。

叶小倩冲过去，扶住轮椅推手，鼻子有些发酸，叫道：“爸爸，你睡着了吗，我扶你上床睡吧！”

叶小倩爸爸揉了一下眼睛，摇摇头，很关切地问：“倩倩，小……小伟怎么啦，有消息吗？”他了解女儿，知道她去了这么久，肯定是为了罗小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