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顾湘再次拎着那个食盒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半天，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了活物，只剩下地板上那个死的不能再死的血人。不大点儿的小姑娘见了这血腥的一幕也竟然毫无惧意，反而用没受伤的手指扒着一只眼睛，对那尸体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看起来透着几分精灵古怪的可爱。

然而面上这么纯然天真的小人儿，此刻却正在心里感叹:自己可能真是个小善人，见到这曾欺负自己的人，也没想要跑上去鞭个尸什么的。她哼了一声，不再去理睬那尸体，而是用俏生生的眼睛在殿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顾湘“这两个人去哪了？早饭没吃上，午饭也不吃了？啊，难不成主人还领着那要饭花子回家了？”

小丫头嘟了嘟嘴，拎着食盒，往大殿后面绕过去，穿过几个回廊，才在一扇门前叫了声:

顾湘“主人！”

屋里没人应，但顾湘已经习惯了，推开了门，就见到背对着她站在窗口前的温客行。那红衣男人背影修长，纤长的手里似乎正把玩着一张看起来挺薄的什么东西，远远的也辨不出是何质地。

顾湘 “主人，好歹吃个午饭吧！”

顾湘不敢多加探究，把食盒打开，将饭菜和两壶酒一一放到桌子上，在屋里瞧了瞧，好奇的道:

顾湘“咦，那痨病鬼呢？”

温客行回过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小丫头连忙捂着嘴，像是背诵谁的话似的一字一顿地改口说:

顾湘“不是痨病鬼，是主人你新认识的，这些年难得敢和你坐下来一起说说话的……嗯，却不是朋友的人。”

温客行瞪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似是懒得和她啰嗦是的。

顾湘“不过主人，那姓周的还真有点意思！我一进去就看到他把眉都快皱成了个疙瘩了，以为这人要跟那些名门正派似的，冲出来叽叽歪歪地酸两句，没想到他竟然敢上前拉扯你！他不要命了吗？你可是……”

想起自己要说的人是谁，顾湘猛的住了嘴，斜眼看向温客行。那男人此时已经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着的古怪东西，拿出了他的扇子摇了摇，只是神色淡淡的，却并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才拍了拍胸口，故作镇定地埋怨到:

顾湘“姓周的怎么还不回来？我在前面，也没见到他离开阎王殿啊。”

温客行没回头，竟自望着半开的窗外那一丛竹影。

鬼谷谷主“他说这些天风餐露宿，乏得很，要去收拾一下。”

顾湘“哈！”

顾湘睁大一双杏核般的眼，

顾湘“他倒是不见外！真当自己是你大师兄了！这里是鬼谷，又不是他家山庄，他怎么……”

鬼谷谷主“阿湘。”

温客行忽然开口打断她，小丫头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只见他的侧脸隐在一片斑驳的光影中，是那透过树叶间隙又射在窗纱上，折了一半威力才堪堪照进来的半束光。可即使这样微弱，也使得那黑黝黝的眸中燃起了一丝亮。那男人就这么沉默着，好半天才喃喃道:

鬼谷谷主“他说不是他的师弟也行，他找的就是我，温客行……这话，能信吗？”

顾湘那小兽般的直觉告诫她，此刻可绝不能玩笑般的浑说一气，于是只是抱紧怀里的空食盒站在那，喏喏不敢言。

好在温客行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又静默了许久，才忽然带着几分释然几分疯狂地笑了。

鬼谷谷主“有什么不敢信，既然他都敢说！我可是鬼主，如若他说谎，我便要……”

那剩下的话，竟极轻极轻，顾湘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听到。估摸着那隐去的，也是什么不太好的死法，小丫头不甚在意，只是揪了揪衣角，憋了半天才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顾湘“那主人，你会和他一起离开鬼谷吗？”

温客行明显被问住了，他慢慢的转过脸来，原已染上些许亮色的眼再次晦暗不明起来，过了良久，才斩钉截铁的道:

鬼谷谷主“不会！我绝对不会走！我引狼入室，害死父母，一身罪孽，难以了偿。连三碗孟婆汤都无法忘记分毫的愧悔和血仇，才支撑我费尽力气，从地狱深处一节一节的攀爬至今。我日日提防着有人要杀我，也整天算计着怎么弄死别人，如若不能让那群批着人皮外衣的正道恶鬼都为其贪欲所噬，不能将这乌烟瘴气的人间和这鬼蜮一同倾覆，我如何甘心！阿湘，如今我这盘环环相扣的杀局才刚刚开始，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去！”

顾湘那姓周的这人怎么办呢？他为了找你，连多少名门正派都望而却步的鬼谷也肯闯进来，连那已经不知道在血水里浸过几糟的手都敢上前摸上一摸，眼见着是个胆大认死理的，怎么肯这样劳而无功地回去？

顾湘 主人你又要怎么办呢？就算真的不是什么师兄，也不承认那是个朋友。但也是这些年来，唯一能一起说说话的人。若一个不放手，一个不肯走，最后要怎么办呢？杀了他了局吗？

顾湘不是个爱动脑的，自认为累死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便不想了，还是留给主人自己处理吧。

不等她再说什么，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已经站在了门外。

那无疑是个好看的人，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即使他那束在身后的长发还半干不干，即使他穿着的长袍明显不太合身，却叫人觉得斯斯文文的像个文士。就在顾湘以为这人就应该去拿着本书念上几句时，他又动了，略歪了头，抬起了手，在本就开着的门扉上敲了敲，竟就在那文雅中生出一丝丝歪歪斜斜的痞气。

顾湘瞪大了眼睛，以为这就是好看的极致了，可是那人白白净净的、看似一本正经的脸上，又弯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像是盛着千万片碎光的眸子就那样鲜活又灵动着，瞟了瞟窗边的人影，就向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周子舒“是小丫头回来了。”

那男人撩了袍角跨进门来，大喇喇地坐到已经摆满饭菜的桌旁，拎起酒壶灌了一口，长舒口气，感叹道:

周子舒“这么多天了，总算又能好好的喝上一口了。”

顾湘“你你你，你是，你是……”

紫衣少女看见来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指尖颤颤地指着周子舒的鼻子。

顾湘“痨病鬼！”

周子舒越发弯了嘴角，看了看站在一边那同样望着自己的、明显有些怔愣着的、连扇子也已经不再摇了的鬼主。

周子舒“老温，再不管管，你这丫头恐怕就要上手了！”

小丫头被他一说，原本真的要摸上去的手反而一缩，但仍带了几分发现玩具般的兴奋，对着男人似是白得发光的脸看了又看。

顾湘“你这次是真的吗？主人，你说的真对啊！果然是个美人！”

被叫的人像是忽然醒了过来，专注的看着周子舒，只是眉尾轻抬，长眼微眯，就仿似从那幽暗的眼中，溢出缠缠绵绵的深情来。

温客行“你，叫我什么？”

周子舒就那样无声的笑着，那样不躲不闪地望回去。

周子舒“老温啊！”

温客行听了，忽然笑开了。

顾湘眨眨眼睛，又眨了眨，缩了缩身子，用眼角瞥向他主人，略惊恐地发现那常年以邪气示人的脸上，竟反常地出现了一丝人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于是踮着脚尖，一步一步的，从仍然开着的门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