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创鬼谷的人一定是相中了这里的草木葱郁，遗世独立。而阎王殿正坐落在这里最美的地方。那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建筑，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笙歌鼎沸，语笑喧阗。可如今，这已成了少有人踏足的禁地，只剩下横飞而过的雀鸟，偶尔发出些许啁啾，更衬出此处的孤清冷寂。

周子舒自是无心赏景，手里拎着食盒，身后坠着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快步踏入了这令世人皆畏的阎王殿。

顾湘“我说痨病鬼，你慢点啊！这么着急去送死吗？你好歹等我先进去……”

少女还没等将话说完，忽然，这本该寂静无比的地方却突兀地响起一声惨叫，那声音凄厉至极，不似人声，就来自他们的目的地。

周子舒心中一紧，来不及和身后之人打声招呼，将食盒往后一扔，运起流云九宫步，飞身冲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那是一处大殿，大殿里空荡荡的仿同鬼蜮，更别说那殿中还躺了一个已四肢皆碎的、正在血污中挣扎呻吟着的人。周子舒皱皱眉，想起还不足十岁的顾湘那豁了的指甲，不再理睬那坨血肉，眼睛飞快扫了一圈，看见了那个正懒散靠坐在宽大椅子上的红衣人，堪堪捕捉到那张俊脸上还未消散的、带着丝阴森的笑影。

温客行眼角瞧见来人，倏地站起，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着周子舒，半晌都没说什么，直到紫衣小丫头有些狼狈的冲进来，才带着几分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鬼谷谷主“谁让你带他来的！”

顾湘灵敏地察觉气氛不对，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抱着个食盒，不敢做声。

痨病鬼“你吼她做什么！”

周子舒顶回去，眼睛瞄向鬼主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

痨病鬼“是我自己要来的。”

温客行忽然极缓极缓的笑了起来。

鬼谷谷主“怎么，看不下眼了？周庄主？周圣人？”

温客行顿了一下，笑得更开，眼睛却愈加幽深下去。

鬼谷谷主“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总是如此，嘴里说着积德行善，动不动就要匡扶正义，可毁家灭门的事也干的不少，刀下亡魂也不是没有老弱妇孺！见到利益也会如饿狗争食！每隔几年总会因个什么而杀他个血流成河！”

鬼谷谷主“而且，周子舒，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温客行越笑声音越大，最后都带了些嘶哑，听起来与鬼主的身份更匹配了。

鬼谷谷主“你以为你来的是哪里？这里是江湖的极恶之地，遍地都是亡命徒！一入鬼谷，不复为人，众鬼相煎，争活抢命，没有道德公理，只有强者为尊，要么化身厉鬼，要么魂飞魄散！”

痨病鬼“啰嗦！”

周子舒叹了口气，踏上前去，丝毫不惧鬼主赫人的威势，一把拉过那人背在后面的手，果然见到一手的血迹，半干不干的渍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周子舒见了，忍不住皱了眉，撩开袖子，从里衣上撕下一角干净的，拉过那纤长手指，一根根地擦着。

痨病鬼“不过杀了一个人而已，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那十万恶鬼之首像是突然被点了穴，动也不动了，就那样木头般地任人施为，不曾反抗半分。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立着，一个忙着手里的事，细致至极，一个半抬着眼，带着微许茫然。远远望去，好像谁也插不进去。紫衣少女见了，吐了吐舌头，不好发出半点声音，依然抱着那个食盒，轻手轻脚地跑了。

温客行“你找错人了，我……”

温客行忽然声音轻缓，难得的透着分颓唐。

温客行“我不是你师弟！”

痨病鬼“我找的那人是不是我师弟其实并不重要！”

周子舒终于确认，那手指上的血全是别人的，才松了手，看着红衣映衬下，仿佛更苍白了的人影。

痨病鬼“我找的人是温客行！风崖山青竹岭的温客行！万恶之首温客行！是你，温客行！”

温客行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温客行“我不信！”

周子舒抬起头，看着温客行的眼睛，直到微有些躲闪的那人也看过来，才无比认真的问:

痨病鬼“你如何才信？”

温客行无意识地喉头滚动了一下，在周子舒的眼睛里找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又用目光在那人脸上逡巡一阵，只看到那青黄的面孔，开口带着些许犹豫：

温客行“你这样出门都要藏头露尾的人，怎可能有一句真话。至少……至少让我看看你……原本的模样。”

周子舒二话没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就这么当着鬼主的面，十指如飞地卸下了脸上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