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意难忘

——些个事，恼人肠。

试说与何妨。

又恐伊、寻消问息，瘦减容光。

柏麟和司命看得沉默不言，须弥境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司凤悟了，他根骨清奇悟性极高，又有一颗赤子之心，故事还没完，他识海中已有新生，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能出了这须弥境。

无支祁“可以啊元朗，你跟幻境中人还有这等恩怨呐！”

无支祁用胳膊抵了抵元朗。

元朗却一改阴鸷，讷讷道，

元朗“没有恩怨。”

他眼角落下一滴眼泪——不是恩怨，只是一些往事、一段缘分。

三千年前，他初涉人间四处游历，偶然到了一间勾栏院，偶然遇上了一个心如死灰的歌女，偶然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意——一切俱是偶然，俱是缘分，挽回过，尝试过，没有结果便放手远去。

分离即是缘尽，有遗憾，有惋惜，但没有痛苦，没有执念。

世间诸事皆应如此。不必执着。

很好，他也悟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不乏玲珑的低泣、腾蛇的追悔、若玉的自言自语、无支祁的插科打诨……

司命始终冷淡，像一个旁观者，一个审判者。他向幻相高高举起双手揖礼，像是在告别，更像在祭奠。

幻相里，柏麟抵抗不了天规对凡人之躯的反噬，呕出一大口血。

司命连忙去扶，被他隔开：

柏麟“无妨。此番你辛苦了，早些回去照看腾蛇，督促五岳大帝理政，有事我会再唤你。”

司命“那帝君您多保重，小仙告退了。”

柏麟“嗯。”

冬去春来，林将军的二公子已然成了瓦舍的常客，渐渐地也不再是看客口中的新鲜事，他们总有更时鲜更新奇的事情说。

柏麟每日傍晚前来，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盏茶的功夫就走了，也不进屋，也不留宿，只是拉着江萍的手，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一反常态——以往都是江萍喋喋不休卖弄劝酒，到了他这里说话也少了，媚笑也少了，多半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挂着温温和和的笑，全然不似欢场里摸爬滚打的人。

像——像什么呢？

像他心意相通的情人，像他相敬如宾的妻子。

吓！想到这些，江萍自己都笑得不行。

不做皮肉生意才几天呀，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光是潘显荣的东西还没完全还回去呢，就在这里做起春秋大梦来了。

那天，她实在忍不住，问他为何偏偏认准她，铁了心要找她厮混。柏麟同她讲，他从前有个小爱人，长得与她并不十分像，但也是命途多舛，虽然寡言却识礼、进退有度，可惜半生辛苦还是难逃大劫——那她去世了吗？她问。

不。她只是轮回转世去了，我会找到她。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透过她看见了他逝去的爱人，但她明白，她在林见星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昊辰的影子。

那便很好，感情上谁也不欠谁的，他把对爱人的弥补与追忆倾注在她身上，她正巧也用他来缅怀亡夫。

公平。

林见星有把云麾将军从狼群嘴里救下的本事，打起仗来更是骁勇异常，有万夫不当之勇，没过多久就爬成都尉，领了右厢军里一营训练，日子便清闲许多。一得了空，就从指挥司到瓦舍来，江萍总是记着他前来的时间，早早穿戴齐整，挑了堂下一处不打眼的桌子去替他张罗，保证周围几张桌子坐的都是有分寸的客人。常常是重骑军的人或者是都护府一些下等小吏。

偶尔见了熟人，林见星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淡，也会颔首打个招呼。他与旁人寒暄的当儿，江萍便不说话也不动作，她总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挨着林见星斜后方的位子，随他一起面带笑意。

偶尔无人的时候，便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旁人见她嘴巴开开合合，以为她是哼着曲儿，讨客人欢心，她声音断断续续，林见星却听得真切——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他的心里酸涩无比，如同落下一场霏霏雨雪，把他沉浸在默然的悲戚中。

十二年，昊辰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她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不见她为谁停留，她的心不是随着岁岁一起死的，而是与贺辰一起，葬在了敦煌漫天的黄沙里，在日升月降中逐渐画下深藏的墨痕，篆刻出永恒的记忆，守候着大漠的每一个地老天荒。

贺辰面对的，不再是戈壁的荒凉、沙漠的风尘，而是一个装满了回忆的传说。

这个传说里，没有林见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