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仇.雾里冥灯

之后的事混乱又顺理成章。

三毒瘤齐齐驾到，师无渡乘着金马车轰轰赶来，却得了师青玄一巴掌。

她冷眼瞧，又索然无味地转过身去。这里不同于西南的鲜花乡，风又干又冷，吹尽了心头的最后一滴鲜活。

干干瘪瘪。

贺谣耸动鼻尖，深吸一口气，蔓生的疲倦让她比今天的任何时刻都清醒，也在那颗镇于寒泉下近千年的心里激荡起了一丝惶惶的茫然。

就像风划过空落的门庭，将破落的沙土溅在厅中人那格格不入的华美裙摆上。

她尽可以收掇旧日里暗淡的衣装，将自己包裹的雍容、尔雅、不染尘俗。可她永远无法改变这灰败的门庭，再怎样强悍，再怎样高贵，再怎样受万人畏仰不可一世，把过往的痛苦悲泣任人鱼肉丢得多么多么远，她都会永远置身于这方并不黑暗却遮蔽一切光明的浩浩黄沙中。

她早就走不出这片废墟了。

而事实上，如果她没有这么勇敢，没有这身钢塑的骨，没有这颗热忱的心，她本可以走出去。

她可以在十年、二十年或是三四十年后释怀，扮演一个柔柔弱弱被世界残忍伤害的小女孩，在人间安乐平淡，美满富足的过一生。

百年之后，寿终正寝。

而现在，每一分无味的风都在向人报那个姑娘的丧讯，每一朵蔽月的云都在宣告着她的远去。

她从不后悔，只是恨。

恨有的人能过得安乐又富足，恨他的天湛蓝，云洁白，风温柔。

她想着，总是那样饱含疯狂地想着，她要亲手撕毁他的世界。

她看着对水师背过身去的师青玄，还不够。

她想看的是兄弟倪墙，是同室操戈，是两相对峙，是撕破脸的嘶吼、狂怒和彻骨的失望。因为……也许是因为，她根本不敢想她的姐姐会如何看她。

那个温婉，良善，向饥荒者施粥，为患疫者疗伤的姑娘。

再见，已是雨龙山，雨师乡。

这么说不确切，毕竟她的眼线可一直扎在师青玄房里。预想中的大吵特吵没看到，两人都在极力回避这个沉重的议题。她难免失望，伴之而来的还有满腔讥讽——你看，善良正直的风师大人照样懂得什么叫徇私包庇呢。

风师青玄那毕竟是我……我还是放心不下！不管怎样，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吧！

风师狂躁地抓了抓头发，口气里带着毅然决然。

贺谣抱臂一旁，唇瓣绽起一个笑。那个淬满情绪的笑容稍纵即逝，直叫人怀疑眼花。

（绝身）贺谣好。走吧。

她说着，从倚立的墙壁上站起来，越过师青玄，走到裴茗身边，他也正巧此刻转身，两人短暂地并肩而行。

师青玄满面惊喜地从后扑上来搂住她脖颈，笑得见牙不见眼：

风师青玄诶嘿嘿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贺谣漠然抚下他的手，面容微动，精准地露出了一点柔和。

（绝身）贺谣少说话，多做事。

与此同时，她暗暗通灵。

（绝身）贺谣瑜儿瑾儿，点灯。

她脑中同时响起两个稚嫩小儿的声音：

（通用龙套）妖是。

两只苍白的骨龙挟着巨浪游向东海岸，它们头顶各立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手中各提一盏萤火般的灯。在这风云骤涌的的昏沉海面上像星辰一样亮着。

自她一声令下，水下忽然冒出十数条苍白骨龙，眼中闪着幽幽的诡光。提灯里的光像真正的萤火虫一样飞散，涌进骨龙们空洞的眼窝，于是它们盛在眼里的光突然变得平和而无害了。女孩们咯咯轻笑，捻下鬓角花枝上的花朵，置于掌心轻轻一吹，空气中的雾忽而重了，向四面蔓延开去。

骨龙潜于海面下，龙头出水，那些陷入迷雾的人们顺着致幻的亮点前行，龙尾暗暗推波助澜，将渔船推向不归途。

天劫降世，暗鬼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