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渐晚,几人再次回到那间风水庙落脚。
贺谣抱臂倚在一边,冷眼看着师青玄忙里忙外地收拾那两尊神像,心想下次定要再将它们毁个寸碎,直叫他拿手指头一粒一粒碾也粘不起来。
火焰在破庙正中暖融融的腾了起来,在寒露夜里正好驱寒,她既已身死,自然不畏风凉,只觉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吵得额筋阵痛,很是扰人。
而师青玄偏不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
风师青玄我说诸位,有没有什么节目可以助兴的?
贺谣一手捻着一只粗砺的陶杯,动作缓而用力,好像想把那杯子的每一寸锐棱都磨平。
(绝身)贺谣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怎这般有闲情?
风师青玄就是这个时候才要开开心心的啊,那东西不是想叫我害怕吗?气死它。
贺谣眉心跳了跳,正待开口,一边那位万年和事佬又温温笑着开了口。
谢怜不如来玩儿骰子吧。
她没再说话,撑着下颌听他讲规则,转脸与贺玄对视一眼。
另一边,那太子就好像正等着他这句话似的,已经开始介绍规则。
真是越听越不对劲。
贺玄这里有五个人。
谢怜无妨,风师大人此刻视听多有不便,我们四人来玩便是。
贺玄没再说话,师青玄倒是大叫起来,即便是在通灵阵中也颇为炸耳。
风师青玄什么!这难道不是给我助兴么,凭什么不叫我参加?
太子很耐心地同他解释,像在安抚一个炸了毛的小孩子。
谢怜若你输了,岂不更是添堵?既是助兴,看看就好了。
师青玄转念一想,谢怜摆明了是要同花城一组的,他们两个岂不稳赢?这么看来,还是旁观更为稳妥。心下思量着,他一双眼灵动一转,笑嘻嘻地道:
风师青玄也行,不过惩罚可要由我来出哦。
他一面说,一面用玩味的眼神扫了贺玄和贺谣一眼。
谢怜从道袍袖中摸出四枚骰子,分给几人。贺谣放下陶杯,接过那枚骰子,照旧一下一下地捻着。对这游戏她没发表意见,一手撑脸,双眸半垂,贺玄则将那骰子握入掌心,沉着一张脸,老大不情愿,但也就是一个不喜玩乐之人的不情愿。谢怜仔细留意了一下他们的脸色,没再辨出心绪。
贺谣心里清楚,谢怜突然提出这种无聊又古怪的游戏,自然不是为了所谓的助兴。况且特意把师青玄踢出去,又在自己身边安一个手气绝好到人尽皆知的花城,摆明了就是为了试探。至于试探谁,当下最有可能的就是画阵的贺玄,但她也绝非没有嫌疑。他们是兄妹,自“飞升”后也一直形影不离,理当不会对“明仪”的异样毫无察觉。
这位太子倒是个比师青玄难缠得多的角色,但也不足为惧。
第一轮,太子组输。
师青玄立刻拍手叫好,乐癫癫地下了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看着两个人莫名别扭地除去对方外裳,贺谣并不遮掩眼底玩味,抿一口茶,忽然觉得这小镇的茶叶也没那么难咽。
第二轮,眼看着游戏再输,谢怜慌忙叫停,声明不能再脱。
贺谣移开茶盏,面上依旧没什么神情,轻飘飘地接了句:
(绝身)贺谣可惜。
这下那太子八百年的脸皮也有些绷不住。贺谣心道活该,原本计划的倒好,奈何撞上了花城呢。
她对这二人的旧事没有丝毫兴趣,提问环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个大概齐,只是慢悠悠转着杯子,心中暗暗思量:该入正题了。
果然,这轮输的成了他们。
师青玄立刻性质勃勃起来,向前倾着身子,还未等谢怜出声就开口道:
风师青玄我来我来!明鹊,你最怕什么东西?
贺谣挑了挑眉。
他当然想知道了,毕竟这位有段时间热衷于在她的袖子里塞虫子、抓着蛇尾巴她面前晃等等活动,但就是没有一次成功吓到她。
她怕什么呢?幼时曾畏惧打雷,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绝身)贺谣雪。
风师青玄什么?血?我怎么记得上次明兄满身血从鬼市回来的时候你眼睛眨都没眨?
他说到鬼市时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偷偷拿眼瞟花城。
贺谣不耐道:
(绝身)贺谣我说下雪的雪。
风师青玄那有什么好怕的!
(绝身)贺谣不过现在太子殿下做的菜可能要替掉它了。
贺谣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师青玄诡异的神情毫不在意。
师青玄拍腿大笑,花城在通灵里冷哼一声,谢怜则尴尬地转移话题。
谢怜那按上一轮的规矩,现在该我们提问了。
贺玄早已猜到他们的重头戏在谁,双手抱臂,淡淡颔首:
贺玄问。
谢怜正色道:
谢怜地师大人,接下来我们问的问题,您可要如实作答。
风师青玄诶哟太子殿下,您担心他这种人撒谎还不如担心石头会不会自己走路呢。
谢怜我,是谁?
贺玄仙乐太子。
谢怜他,是谁?
贺玄血雨探花。
谢怜她,是谁?
贺玄沉默了。
在场除了风师不明就里,其他人全都缄默不语。空气一时沉寂。
(绝身)贺谣怎么回事?
她暗暗通灵。
贺玄白话仙人的共性,三句不离谎。
谢怜地师大人,请回答。
贺玄望着他的眼睛,眸底漆黑一片。
贺玄天庭命师,我妹妹。
贺谣托着下颌:
(绝身)贺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方才也在撒谎。
贺玄没有回答,他忽然起身,一手直取谢怜咽喉。
贺谣在心中暗叹,这一招反疑用得恰到好处,正将他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趁他们交锋,她手下法力暗涌,台上神像眼中立时两道血泪落下,蜿蜿蜒蜒扭出形貌。
贺谣立即起了身,兑现方才在心中立下的誓——一掌劈过,灵流暴起,顷刻间将那神像毁得渣都不剩。
身后,贺玄也一角蹬裂了已经跌落在地的匾额,师青玄望着这两厢,吓得人都在打颤。
若是水师也在此处便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抖个明白,血社火的队伍已经开进来了。
手指轻捻,趁着有人群遮掩,贺玄已经化出分身到庙门口悄悄画阵。
片刻间,他们已然看出血社火队伍中的端倪,未免旁生事端,谢怜牵着花城的手,两人迅速摸到门前。
一推开门,谢怜就惊呆了。
时已至秋日,闷热的晚风送来一丝馥郁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