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
离山掌门手中捏着一只上好的窑瓷茶杯，因为用力过猛杯沿已有数道裂痕，在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走进来时，那杯子应声而碎，落了一地的碎片。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数年，你还是护着她……”
子豪眸中无悲无喜，只是沉默的站着，室内充斥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你别忘了，她可是个魔女！你真的想毁在她手里吗！”
离山掌门指着秋山呵斥，他当年就不该心慈手软的放过那个魔女！也不会徒留这么多后患。
“她不是魔女。”罗子豪淡淡说道，“当年的事，归根究底错的是我，还请您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她不是魔女？你分明就是护着她！子豪，你可是将来要继承我离山，将本门发扬光大的，断不可和这种女子纠缠不清！你的龙吟剑为何会在她手里？为何要故意输掉大朝试！”
“不过虚名罢了，当年我答应您的事做到了，您答应我的事也请您做到，弟子有伤在身，先行告退。”
罗子豪走出离宫时，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条水蓝色的抹额，当年的人一颦一笑还在眼前晃过，他闭上眼只有无边的黑暗袭来，再睁眼时，又是那个淡漠疏离，无心无情的罗子豪。
阿妩抱着龙吟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回辞新学院的休息处，世人皆知她手中抱着的那把剑就是百器榜上能入前十的龙吟剑。
更不用说这把剑的主人是传说中的罗子豪，他们好奇的是，这把剑怎么会在阿妩的手中，她又是怎么战胜了罗子豪的，那个从未尝败绩的子豪，被多少人视作修行路上的前行动力和榜样的秋山，今天就这样败了？
败在一个默默无名的女子手上，这样的事实让不少年轻的弟子在听到钟楼传讯后痛哭，他们大多都是把罗子豪当作偶像放在心中膜拜的神一般的人物，今天神走下了神坛，走的这么轻松潇洒，徒留给外头的人一个又一个不解之谜。
当然，最惨的还是外面那些赌坊哀声遍野的人，他们信心十足的将自己的家当都压在了秋山的身上，结果这个十拿九稳的事一下被推翻了，输的血本无归，赌坊的掌柜暗地里刚要笑掉大牙时忽然想起了那三笔巨额的赌金，全都压在了辞新学院的朱正廷身上……
而现在，大朝试对战三强已经全是辞新学院的学生，所以，似乎这个结果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了……
所有赌坊中的天香坊是赔率最高的一家，在听到罗子豪止步四强时就傻坐在地上，没一会儿哭天喊地起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样沉重的气氛一直蔓延到离宫深处，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里，所有参加大朝试的考生们，此次考试的几位监官，以及所有教士，在听到罗子豪败了之后，心中也知道，这次的大朝试榜首已经尘埃落定，那个誓要拿大朝试榜首的，被他们嘲笑，轻视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子，真的，就要在世人面前实现他立下的誓言。
最后的两场比试，在我与先生，先生与阿妩之间展开。
我和先生相携着往比武场中走去，丝毫不介意其他参赛的考生们五颜六色的脸，青了白白了红红了黑精彩极了，观景台的监官已经纷纷落座，不像之前那般都站在台前看考生比武，他们此时只想这两场比试感觉结束。
只有莫离还站在台前，她已经将大朝试最后的结果都禀告了宫中的圣后，她老人家尚且还没有什么表示。
虽说只是走个过场，我还是抽出了手中的嗜血鞭，恭恭敬敬的和先生行礼，“请先生指导！”
先生含笑，摇了摇头。
青叶世界里一直都是晴空万里，偶尔还能看见远处有一行飞鸟行过，从比武场内抬头看，是被切割工整的一个圆形的世界，像一颗光滑的棋子，正东方的观景台很高，像是要镶在晴空里，被那云环绕了去。
黑色的屋檐上挂着风铃，风吹时就会作响，枝头的新芽上时而会滴下一滴水珠，是清晨凝的雾，或是藏在叶中尚未落下的残雨。
这里很美，只不过先前都在忙着比试，自然无暇欣赏。
我手中的嗜血鞭随着先生所说挥出一个剑式，眼睛又被一只南飞燕吸引，它挥动了几下翅膀，落在远处的枝头上，我指着那只小燕子，兴奋的让先生看，“先生你看！有只燕子！”
先生手中拿着一只柳枝，轻打了一下我握着鞭的手，语气含笑：“手再往上一寸。”
我哦了一声，嘟着嘴又往上抬了抬手，没一会儿又分了神，挨了好几下柳条炒肉，可怜巴巴的收式，跑去抱着先生的手。
“先生，不练了！我们出去了吧！”
先生摇了摇头，“嗯，尚早。”
我转了转眼珠子，狡黠的说：“不如先生我给你表演一个节目吧！”
先生面有好奇，答应了我，我拉着他走到树下的石椅坐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略有紧张的走出去。
说起来，那是我在梦里见过的，回了帝城后的我，因为平时闲暇时许多，就寻着乐趣，自己跟着乐师学了些舞步，在用到自己的鞭子里罢了，也没谁见过，不知效果如何。
阳光下，少女手里的鞭轻若丝带随风舞动，没了平时的凌厉霸道，却生出一种柔美的感觉，她红色的纱裙旋转跳跃间像一只蹁跹的蝶，飞扬的眉眼，带着明艳动人的笑容，她一招起式人跃半空，嗜血鞭电光闪烁，引来风吟，引来流云，引来落花许多，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朱正廷在那一瞬就怔住了，眸子里倒映出的是她一曲惊鸿，倾国倾城。
饶是往后许多年，他都能清晰的记得，那时如无意穿堂的风，却撩起他心底洪流的那抹世间最温柔的红。
最后一步时，脚下没站稳，我惊了下往后落去，一只手穿过我的腰间，然后将我揽住，落入他温暖安全的怀抱里，再抬眼，正撞入那人清澈的眼底，心头猛跳，连带着大脑都忘了思考自己还被他搂着。
“说要表演个节目，就是把自己摔了吗？”他含笑，难得调侃着我。
我慌忙的从他怀里离开，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先生取笑我，我很认真的表演了！但是是第一次表演，当然会有不熟练的地方了！”
“这么说，我还是第一个观众了？”先生问道，他漆黑深邃的眸子像个要将人吸入的漩涡，此时分外惑人。
“自……自然是的，除了先生，谁还能让我表演节目。”我慌乱的上下左右乱看，就是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他抬袖揉了揉我的头，十分宠溺道：“也是。”
我和先生在树下的石椅上坐着，他摆弄着我及腰的长发，说是给我扎个辫子，可是扎了许多次都没有成功，我发质偏软，本就不易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扎个好看的发髻，加上我好动，没一会就会散开，像个小疯子，索性就扎最简单也最不容易散开的辫子。
我抓起一缕发丝，在手中编了起来，然后指导着先生，“是这根先绕过来，然后这根再缠过去，哎呀先生，你又错了！”
好在先生是个好学又耐心的人，他手里尝试着，我就乖乖的坐着任他摆弄，然后跟他数起一些琐事，比如朱雀大街第三个巷口里卖豆花的大娘做的豆花最好吃，隔壁家那个买绿豆糕的小贩总是缺斤少两，夏天里我都喜欢缠着先生买几根冰棍吃，不过如今入了秋怕是不好吃到，青叶世界里的夏天氛围让我分外想念冰镇的大西瓜，最好吃的就是中间的糖心，我总是拿勺子挖了那块最甜的吃，中间都吃的干净，剩外边一圈不是大甜的就扔给先生，名曰不能浪费粮食，先生无奈，还是会帮我节省粮食。
秋天里最适合吃酒酿圆子了，我跟正在给我编辫子的先生说想吃酒酿圆子，他眼睛都不抬的说了句，糯米的，吃多了胀气，且是酒酿，你不易多食。
你看看，这人，现在都会残忍的拒绝我的撒娇了。
“先生你变了，你以前很宠我的……”我装作哭腔闹他，他轻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瞥了我一眼，“如今也是。”
好吧，我嘟着嘴心里得意洋洋。
一个历经波折的辫子终于在他手下成型，虽然还是歪了好歹是先生用心扎出来的，我十分的满意，摸了半天，先生拿起刚才从我发上拆下的簪花，然后一一给我别上，最后是那朵灯市上买的三世花，他拿在手中端详了会儿，含笑看我。
“曦瑶你似乎每日都戴着这朵簪花……？”
“那，那是先生送的，自然要天天戴着了……”我心虚的看别处，然后想从他手中拿过来，他另一只手如钳般握住我的手腕，指尖微凉，然后拿着簪花的手一点点往上，伸至发间，温柔的替我戴好。
“确实挺好看的。”他看了下，满意的说道。
浮云掠过，清风撩人。比武场内的树荫下，有一座石椅，椅上坐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和少女，白衣红裳，相对而笑，宛如诗人笔下用无数笔墨描绘的美好画卷。
观景台上的几位大人物却不像底下那两人如此悠闲，其中比较性急的薛神将，眉头都快拧着山峰了，“他们二人还要在此坐上多久？”
“去催催？”
“那可是曦瑶殿下！你去催！”
争执无果，几位大人物们只好充当背景，继续在观景台上陪坐许久。
最后一场比试，先生与阿妩并没有耽误太久，他们二人进了比武场后，相互作揖点头，过了个礼数后，就各自转头离去，徒留上面的监官吹胡子瞪眼睛，却也无可奈何，没有人规定大朝试不能点个头就结束的，人家连演都懒得演了，还是早点结束，省的浪费大家的时间吧。
大朝试结束了，辞新学院朱正廷的名字写在了那座石碑上，成为唯一的，最后的第三试胜者，也在最后的这一试结束，前两场文试和武试的结果都双双公布。
彼时我们坐在看台上，很是悠闲的嗑瓜子，离宫的钟楼里传来本次大朝试最终的结果。
文试第一 苟寒食 第二 朱正廷 第三 罗子豪……
武试第一 罗子豪 第二 朱正廷 第三 程曦瑶……
对决第一 朱正廷 第二 阿妩 第三 程曦瑶 ……
综合三试成绩，最终大朝试一甲三人，榜首 朱正廷 二名 罗子豪 三名 程曦瑶，二甲里辞新学院占了两人，三甲里占了一人，最终辞新学院参加大朝试五人，均在大朝试三甲四十八名中，这是个注定要记在史册里的一届大朝试。
外头早就沸沸扬扬炸开了锅，几家赌坊赔惨了，因为那三笔巨额的赌金，几乎是入不敷出，压子豪会拿榜首的人是一边倒的局面，所以赔率相当的低
可是最冷门的朱正廷赔率却是高的吓人，这下子，那些赌坊和下赌注的人双输，来自三笔巨额赌金的主人却赚了个满盆，天香坊因为周转不善，最后变卖给了一个南洋的商会，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天大朝试结束后，我们便离开了离宫，金叔叔亲自驾着马车来接我们，夕阳时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华灯初上，有许多的各门各派弟子都在陆陆续续的从里头出来，我们五人相伴着一路欢歌笑语，颇有种意气平生的心境。
在车上，吴阳一直在给陈叔叔说着对决的战况，说到精彩时还会眉飞色舞，手脚并用，轩辕看不下去了，捂住他的嘴，将他拉了回来。
“你都说了一路了！还说不完了！”
“哎呀我说的正精彩呢！”
“闭嘴吧你！”
“哈哈哈哈……”
那辆红顶的马车载着年轻的少年少女们一路欢歌笑语的声音，平稳的行驶在神都宽阔的大道上，渐渐远去。
晚上，辞新学院里正在大肆庆祝，但是碍于明日还要前往宫中受礼，所以几人都不敢喝太多酒，我自然是连酒杯都不能碰了，刚拿起来，就被先生盯着，一直到我放下。
“为什么你们都能喝！我不能喝！”我不服气的嚷着。
吴阳白了我一眼，十分毒舌道：“你可还是别了吧，你上次喝醉差点把房子给拆了，你是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还好你虽然喝的醉，还是认得到长生的，抱着长生是又哭又笑的，闹了大半夜，还是长生陪着你的。”
我手抖的几乎夹不起碗里的菜，羞耻的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先生……吴阳说的是真的？”
“嗯。”先生颔首。
我双手捂住了脸，天呐，不想活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饭后，吴阳和轩辕两人一看就是喝多了，还拉着彼此一直在絮絮叨叨，先生未饮许多酒，见他出去我就悄悄跟在身后，他走了几步，人便停了下来，有些好笑的说：“别藏了，过来吧。”
我吐吐舌头，这才跑到他身边去，因为喝了些酒，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有种青梅酒的味道，味浅且涩，向来清明的眼睛，月色下带着雾气，看起来有几分迷离，我竟然想伸手去摸一摸，被他一把抓住。
“曦瑶……”他突然很正经的叫我。
“啊？怎么了先生。”我不明所以的看他，眼神十分无辜。
先生就着扣住我手腕的那只手轻轻一拉，俯下身来将我抱住，我背着他，瞪大了眼睛，无措的傻站着，不知先生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他侧脸在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撩过我的耳廓，“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茫然道，刚想退后，他圈住我的那只手并没有让我挣脱的意思，还是抱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听见他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说：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另一边，阿妩正打算去给国教学院的大门落栓，就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青衫玉立，背影冷清，手中抱着一把长剑，是子豪。
她心头跳了几下，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朝那人走去。
“罗……罗子豪？”她试探的开口。
罗子豪转过身，那双似雪清冷的眼睛看来，阿妩不敢去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又猛地抬起了头。
“那个……您有没有捡到，一条水蓝色的绸带？”
她有些苦恼的说，“我好像在比试时落在了比武场内……那时候我太紧张了，没有发现。”
“它对你很重要吗？”子豪问道。
阿妩认真的点了点头，“很重要，从我失忆起它就一直在我身边，应该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原本几步外的人缓缓走来，高大的身体在她面前落下阴影，她困惑的抬起头，发现那人也正在看她，清冷的眸中有一丝不太分明的笑意，他手中拿着那条抹额，然后郑重的系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缠了一圈，两圈后打上了结。
“即是如此重要之物，下次莫要弄丢了。”
她只记得那人如此说到，然后站在辞新学院的门前看着他转身离去，不知他为何来，又为何离开，只知道这个叫罗子豪的传说中很厉害的人，似乎并不是很难以接近。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