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芯片：必承其重的权利毒药

响指的声音并不大，只是清脆的、干净利落的一声。

像是用指节轻轻敲门，又像是打击乐雷鸣一般的巨响，在穿过光膜的一瞬间史奕宁的心脏感受到恐怖的压迫力。

鲜红的血液从静脉瓣膜倒着迸出，石油一般粘稠的静脉血被压迫着、从身体表面的导管流淌而出。在几秒钟内，血液循环这个往复运作着的系统就崩塌，复无挽回。史奕宁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流血，但神经外接系统带来的视觉并不受身体硬件的局限，在剧痛的折磨下，她仍然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梁爽突然断裂的膝盖骨并不是她受的最重的伤。在刚才那一声简单的响指后，一个极小的爆炸在她的肩胛处发生。那里的皮肤以一个诡异的方式翻卷而起，表面上发黑、散发出蛋白质烤焦的气味。

但她没有流血。确切地说是，她没有血液。

在一开始闪过金属微光后，她裸露的身体内部表现出了红色的肌肉以及交错的结缔组织，像是最标准的解剖模型。

除了偶尔闪过的电弧，梁爽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自然、漂亮。即使身体从右肩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失去了一条小腿，她仍然保持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梁爽，你……”史奕宁的脑子就没有清醒过，她最后只能浑浑噩噩地这么问，“还有那个、那个初号，他的声音……”

“没错，奕宁。”梁爽用剩下的那只手摸了摸肩膀上的洞，回答道，“就是老师家里那台……智能家政机器人。”

“哦，那真是，那真是太棒了。”史奕宁麻木地惊叹道，“你们真是演了一场好戏。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母亲的死也是你们做的？”

梁爽的表情没有变化，她胸有成竹地说：“那当然不是，这一切都是那些统治者干的。那群灭绝人性的败类，他们毁了老师的城市，还要毁了她唯一的女儿！”

史奕宁：“……”

史奕宁沉默了一下，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指导下说道：“我母亲给我讲故事时就是这个语气，你究竟是谁？”

梁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最后笑了：“你觉得呢？”

史奕宁：“我希望我想的不是真的。”

梁爽：“那就不是真的。如果你把我认成了其他的什么人，我一定会打你的。”

史奕宁：“……那就不是吧。”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的剧痛在很早之前就消失了，抹去五官上流出的淤血，她的一切身体机能都恢复了正常。那种血液倒流的可怕感觉似乎从未来过，一切都好像一个过分真实的幻象。

梁爽摘掉了她的“眼镜”。

在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前史奕宁看到梁爽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触感柔软，在黑暗中却变得冰凉坚硬。

“你在做什么？”

“幸好你提到了你的母亲。”梁爽的声音有种金属独有的铿锵，“老师说过，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做这件事。”

世界再次浮现在眼前，遍布着冰冷的铁灰色。

她们站在一个高楼顶上，面前的城市点燃着橘色灿烂的灯火，但混乱无序的彩色粉尘烟雾一般从最底层的街道蔓延而上，显露出童话般不真实的绚丽颜色。

这座城市钢铁般冷硬的现实之上，构建着一个童话般美好的梦。

史奕宁没有看见她们逃亡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巷，四周的一切都环绕着一如那面墙上浮现的虚无粒子。那些粒子星星点点的，隐约组成了一个立方体的空间，将她们囊括在其中。

她想她见过这些东西，不仅是见过，而且熟悉得过分。

在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给她玩过一个虚拟现实游戏，那个游戏里的一切都像是真实的，从触觉到嗅觉，无一例外的与真实世界毫无差别。那时那个游戏里就不时飞过这些粒子。

我现在看到的是虚拟现实？她问自己。

可这座城市看起来更像是真的，本该是这样的。我不该看到那些沉溺于幻想的人群，因为他们是癫狂的少数人。母亲说过，这座城市属于冰冷的数据和癫狂的兽，人类唯有捡拾行尸走肉的躯壳，才得以偷生。

她明白这句话说的是什么，但从未验证过，因为她从未见过“那些人”。她所面对的世界，那个通过“眼镜”看到的世界，即使混乱破败，有时有裸露和色情，但仍有着人类最深的，坚韧的积极的内核。

这个世界才是真的。我在多年前，就摸到了这个城市的真实和权柄，但为什么……

史奕宁伸出手，像多年前玩那个游戏一样，轻轻地在那些粒子组成的墙壁上划了一下。

烟雾和灯光在她的眼前放大，城市像一张画卷一样在眼前展开。粒子腾挪间，影像顺着她的心意扭转缩放，从墙角摄像头损坏的小巷，略过无数亮着灯的房间和闪烁着灯的房间，穿过人群和那个躲藏在人群中的背叛者，最后定格在梁爽的脸上。

梁爽微微一愣，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的每一个表情在史奕宁眼里都变得格外清晰，每一块肌肉的运动都能够被准确捕捉计算，但当史奕宁凝视那双眼睛，却什么都找不到。

史奕宁本以为这个继承了她母亲的人工智能会拥有和她母亲一样的眼神，毕竟之前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像是母亲的复刻。眼神也不过是肌肉群的协作，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并不难。但梁爽没有，她就像一个人，真实的、继承着她母亲的继任者。

她可能包容，可能善变，可能像个小孩，也可能像她的母亲一样付出爱，但她不会是母亲。

但这一切要等到以后再说，现在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做。

母亲在多年前就将选择的机会摆在她眼前，现在敌人和友人都如约出现，一切筹码都已被摆出。

母亲没有完成的事，该由她来完成。

“母亲才是那个反抗的独裁者。”史奕宁盯着他说，“她掌握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却被自己的管家背叛杀害。这没有道理。”

“我想你应该不介意让我再讲个故事。”梁爽说。

“当然。”

【关于粒子】

长得像刺客信条初始界面里的那种东西，全世界虚拟现实（除了全息投影之外）最喜欢搞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