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三小姐

农历五月，已是初夏时节。顾府上下都换了更清凉的细纱夏衫。在顾府西北角一处小小院落里，二等丫鬟绿梅气冲冲地将两件半旧的竹布细衫扔在桌上。恼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来伺候这等不三不四的主子！红罗姐姐你看，穿的越发不如那些三等丫头们好了。昨天看门的吴嫂子的外甥女儿银玲儿还得了太太新赏的衣裳。虽是旧花色，可比这鲜亮多了。料子也更轻薄。”

红罗叹了口气，说：“谁叫咱们时运不济？”她向屋内看了一眼，指指里头悄声说：“一样都是主子姑娘，这位可不能与前头几位比。打从进了门，也有月余，老太爷晾着她，姊妹们远着她，也就二老爷还时常过来看看。咱们慢待她，她也不恼。只每天打坐好几个时辰，装神弄鬼，没得讨人厌。”她却不知道这是阿玦在练独门内功心法。待她收了功，便冷笑着出来，说：“不就是几件不入流的衣裳么？值得你们这样计较。”

“三姑娘自然有好的穿。可我们做奴婢的，哪里能比？主子若得脸呢，我们自然跟着沾光。主子不登台面，奴婢就只有受人冷眼的份。”绿梅讥讽道。皆因平素里阿玦不大理会她们，她们就认为阿玦不过是乡野丫头，越性欺负。

阿玦冷哼一声，说：“也罢。平素里我也没有摆过主子的谱。今日就越性让我这不得脸的主子替你们要一回东西。”

红罗唬了一跳，说：“姑娘还是安稳些吧，管四季衣裳的陈嬷嬷是老太太的旧仆，别说我们，就连太太也要给她三分颜面。三姑娘还是不要给我们惹下不是。”

阿玦笑道：“我偏要去。你们若不放心，尽管跟着。若有不是，保证不连累你们就是了。”说完，当真往外走去。红罗与绿梅对望一眼，也赶紧跟上，只想着待会儿见到陈嬷嬷，一定先要撇清自己。

阿玦七拐八拐，便来到听波小筑。这里便是日常顾府内务所在，现官家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房长媳梁氏。恰巧梁氏算完了鱼鳞账，回去吃饭了。只留下三四个丫头和几个主事嬷嬷在。阿玦扬声道：“哪位是陈嬷嬷？”

就有一个年纪约么五十岁上下，瘦猴脸儿，颧骨外突的老妇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姑娘。”说道是“三姑娘”时，便与周围人挤眉弄眼地调笑，看着阿玦说：“三姑娘有何指教？”

阿玦淡淡一笑，往前走了几步，说：“嬷嬷掌管府内四时衣物，可有账目？”

陈嬷嬷一怔，说：“自然是有。”

“拿来我看。”

陈嬷嬷嗤笑一声，说：“姑娘好不知事。这账本是有，可是姑娘看不得。难道姑娘上赶着出嫁？要学着管家立事？”说的周围人都格格笑起来。把跟着来的红罗和绿梅臊得不行。只得上来拉扯阿玦：“快回去吧，没得丢人！”

阿玦微微冷笑，忽然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这一掌，直打得陈嬷嬷一个踉跄，待抬起头来时，只觉得嘴里铁腥味重。又有什么硌着舌头，原来是打落了两颗牙齿。陈嬷嬷是顾府积年老人，比谁都有体面，猛然被打还没回过神来，阿玦照着另一边腮又是一个耳光。这次，她的身子直扑出去，头在台阶上磕破了油皮，缓缓沁出血来。

一众人都吓坏了。有个机灵些的丫头便飞跑去叫人。阿玦也不急，慢悠悠地说：“我未进府时也管着偌大的家业。我底下的奴才犯了错，最轻也是个死。陈嬷嬷，我想不用我多提醒，奴才就是奴才。你该比谁都清楚吧？”

“你！……”陈嬷嬷怒极，却见阿玦眼神冷若寒冰，终是不敢说话了。

阿玦揉揉手腕，继续说：“刚才这两巴掌，是因为你有失尊卑，不分上下。”她俯身看着陈嬷嬷，笑道：“还有两巴掌，是你克扣我的丫头的衣裳的账。”说着扬起手来。陈嬷嬷捂着脸，鬼哭狼嚎地叫道：“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不是老婆子要克扣你们的衣裳，实在是……大……”她刚要说出“大夫人”来，远远见梁氏带着大小丫鬟婆子匆匆赶来，便生生将话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