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为尚五

长仪收起那副令自己不喜的嘴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早已晕厥过去的冯先生给拖走。许是她看起来太冷了，又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端的是正义凛然，竟也无一人过来拦截，只眼睁睁地看着她带走那个人，除了刚开始，就不曾有过躁动。

　　显然的，世人也是看脸来行事的，只要你长的不像坏人，就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当然，如果你还是一副正派人士之相，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毕竟，人，靠的是一双眼睛，一张嘴。

　　没了这些东西，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还能逞什么威风？

　　沧山遍地的白色小花，风景宜人，长仪曾说，这是六月雪，埋葬着两个人。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里面确实是埋葬着两个人。

　　一个，是容雪，另一个，是容锦……

　　姐妹俩躺在冰棺里，姐姐眉目淡雅，一手放置于腹部，那身白衣清雅雍华。妹妹容颜精致，朱唇不点而赤，眼尾上挑，看得出来生前很爱笑，只是死后眉眼寡淡，那身如魅如妖的蛊惑褪去了几分，染上了凡尘的倦怠和一分朴素。

　　她就这样静静地闭目，枕在冰晶棺上，两个人手牵手的地方，姐姐握着，妹妹的纤手自然曲起，却不是握住。

　　长仪其实是知道的，这样的握手，最后是握不住的，不论多么努力，最后还是会被分开。

　　两人和衣而卧，容颜依旧，似乎从未老去。如果不是长仪知道，或许她会真的以为她们只是睡着了而已。

　　长仪将晕厥过去的冯先生拽过来甩在冰冷的地上，眼底流露出不可遏制的憎意。

　　冯先生被摔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本就失去了血色的脸上此刻更是白了几分，目光如同在看一个魔鬼，他色厉内冉道：“你到底是谁？把我绑来这里，又有何用意？！”

　　长仪觉得这些人真是愚笨，除了会说这句话之外他们还会什么？可偏偏，世人就是信了他们这张嘴！

　　思及此，她更是愤然，一手将他从地上拽起，对着冰晶棺里的两个人温声道：“这是冯先生。弟子也不知够不够偿还，但弟子也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折磨人的法子能让他记惦一辈子了，所以只能送他去和师尊作陪，只希望不会打扰到师尊们。”

　　话落，冯先生还来不及说话，只瞪大了眼睛，然而不管他眼睛瞪的有多大，是不是瞪出了眼眶，他还是一命呜呼在此了。影子里似乎有什么溅在了剑身上。

　　收势，松手，长仪看了她们良久，眼眸里流露出闪烁的泪光。她跪下，俯身，叩首：“姜绝岳长仪，见过先生！望先生，安好……”

　　传说中姜绝有一种花，名叫双生，长在紫藤花丛间的绿叶嫩草里，长伴小溪河畔，百年也难得一见。

　　长仪听善水说，溪陞（shēng）河的双生花，他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无月城事变的那一天，他在紫檀木上看到了两朵小小的并蒂双生，最后转手赠予了别人。当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后来他才懂了，那是双生子逝去的真心。

　　第二次，是在溪陞河的紫藤花间，善水为其浇水时无意间发现的，那一天的君贞台刚好被启动了一次，正位于西南方向，是落灯观的地方。

　　这一次的双生花跟其它的花比起来，差不多只有最中央的花蕊那般大小，胜似大雪天落下的那一层霜花，只是花边泛着微紫，善水便想了想，取名为紫晶。

　　没有人再来找他要双生花，善水便细细温养着，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只是千百年的时间里，善水总是会频频想起当初来找他的人。

　　来找他的是位女子，她听说姜绝山里有一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奇花，抱着一丝希望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这里。

　　善水原本没有打算要见她的意思，只是看到月夜下满池静悄悄盈润着皎洁月光的莲无邪，善水知道，她回来了。

　　来者是位面容姣好但却陌生的姑娘，善水立在原地，眉眼和善的注视了她片刻，唇角掀起一抹笑容，温声道：“姑娘所求为何？”

　　少女精致的眉眼此时有些惴惴不安。她抬眸瞧了一眼，声音低低地说道：“我所求，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善水喃喃，少女温吞却肯定地说，“起死回生。”

　　善水沉默地看着她，终是垂下了眼睫：“……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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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的时候，善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间就扬声道：“我叫善水。姑娘若有所求，来姜绝山找我就是！”

　　只要你来，我必在这里等你。

　　闻言，她似乎是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快要到山口的时候，她挥手道：“不必再送了。还有，我叫容锦！宽容的容，锦衣的锦！”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里。

　　容锦。

　　善水默念着，心里却知道这必然不是她原本的名字。

　　他向来都记不住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善水掰着手指头数啊，然而一年又一年，她还是没有来。

　　善水趴在山野里，叹了口气。有风吹过，左手边的猫又觉察到了他的失落，慢吞吞舔了舔他的手背安慰了一下，善水就笑，揉了揉它的脑袋说道：“没事了。”

　　然而过了一会，他又叹口气说道：“你说，她会不会又出事了？”然而猫又回答不了他，善水也不需要它的回答。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说：“也许吧，她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

　　然而没关系的，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

　　只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善水看到了春秋更迭，却唯独没有看见过她。

　　等啊等，等啊等，终于，善水等来了她病逝的消息。

　　善水觉得这一天实在是太难熬了，连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他千里迢迢的想要赶去见她最后一面，却只见到了火葬场的模样。

　　双生花有一个传说，大抵的意思就是一方汲取另一方的生命，然而最后死的时候却是一起死的。

　　也确实如此，但它也可以反转过来。

　　一死一生，最完美不过如此。

　　从容锦上山来讨取并蒂双生的时候，善水就知道结果了。无非就是那三种可能，要么容锦活，要么容雪活，再要不然，姐妹俩都活着。

　　而容锦，选择了第二种。

　　其实本来应该是第三种的，只是人家临时逃命，最后只能由容锦替代。

　　容锦死的那天，是在神明时代第3123年，也就是上荒的第三千一百二十三年，当天容雪也死了。而没过几年，善水赴君贞，此生再无上荒。

　　后来岳长仪六岁拜学的时候，父母为她选择了闻名已久的沧山。长仪毅然决然的去了，然后她遭到了此生除善水之外最大的惊愕。

　　她看到了本该死去已久的人，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样的面容，一样举止，以及她眉间永不融化的霜雪。

　　如果说唯一不同的是什么，大抵就是容锦。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却并不像前世一样肯为了姐姐赴汤蹈火。

　　后来长仪才知道，这一世的容锦，依旧和前世一样遭受到了欺骗。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次骗她的，是容雪介绍的一个朋友。

　　姐妹俩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出现了不可磨灭的裂痕，且怎么也弥补不了。

　　再后来，她又知道，原来善水的死还与容雪有关。

　　于是本就不曾亲近的两人越走越远，直至，再无路可走。

　　长仪想起了冯先生的身份，忍不住笑了笑。

　　当初沧山之所以被灭绝，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容雪自己。

　　她信错了人，害了自己，也害了容锦，更是让上荒在后时一直被谩骂千百年之久。

　　她有罪，所以长仪希望，她能在来世，用一生去补偿容锦。

作家的话：容锦是最先死去的，不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唯一不同的是，第一次还有人和她一起死去，第二次，却是她最先离去了数十年。容雪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不论是否有没有双生花，她都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