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中央,有一群修士聚在一起,正严肃说话。似乎意见出入颇大,枕尘远远便听见他们交谈,原先还好,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激动起来了:
“……我认为此地根本就没有食魂兽或者食魂煞,分明所有的风邪盘指针都没有异动。”
“若是没有,这七个镇民的失魂之症又是怎么来的?总不会都是得了同一种怪病吧?在下可从没听过这种病!”
“风邪盘没指出来就一定没有吗?它也不过能指个大致的方向,精密不足,不能尽信,也许这附近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挠它指针的指向。”
“也不想想风邪盘是谁造的,我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西能扰乱它指针的指向。”
“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你说话怪怪的?我当然知道风邪盘是枕尘做的啊,可他做的东西又不是十全十美,难道还不允旁人质疑了?”
“我可没说不许你质疑,更没有说他做的东西十全十美,阁下何必含血喷人!”
于是他们开始朝另一个方向争吵,枕尘低着头默默地路过,心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还是这么的有活力。实在是愧对他们的谬赞。”
枕尘不是个勤快人,就算是知道风邪盘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愿意修改,实在是这回修了几回又要改,太麻烦了,他就干脆放在那里没动了。
现在被人当面夸奖,他反倒是有些羞涩,想要捂脸把自己给埋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他了。
正胡思乱想着,后背忽然撞上一人。回头见是一名少女,虽撞了他,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双目无神,面带微笑,直勾勾地看着某个方向。
枕尘顺着她目光望去。那方向是一从黑压压的山顶,正是大梵山。
那上面会有什么吗?
枕尘反思了一句。突然,这少女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这舞蹈姿势狂野,张牙舞爪,让枕尘愣了良久,才在心里咂舌了一句:“这姑娘可真狂野。”
枕尘正略微迷糊的看着,一名妇人提着裙子奔过来,抱住她哭喊:“阿胭,咱们回去吧,回去吧!”
阿胭奋力甩开她,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消退,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慈爱之意,继续边舞边跳,那妇人只得追着她满街跑,边跑边呜呜哭泣。
枕尘一头雾水、心下咂舌的看着这一出戏幕,暗道:“那是慈爱吗?怎么那么瘆人啊?”
他歪着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抛之于脑后,高高兴兴的去吃了碗清汤,喝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结完账就往坡上走。
天色再晚一些,就该举着火把才能在山林里前行了。枕尘走了一阵,竟没遇上几个修士。他心里感到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他又走了片刻,坚持不住,靠着树轻轻喘息着,忽而听到一阵轻灵的分枝踏叶之声逼近,黑色的山林里掠出一个浅色轻衫的少年。
这小公子眉间一点丹砂,俊秀得有些刻薄,年纪极轻,跟蓝思追差不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背一筒羽箭、一柄金光流璨的长剑,手持长弓。衣上刺绣精致无伦,在胸口团成一朵气势非凡的白牡丹,金线夜色里闪着细细碎光。
枕尘愣住,在记忆里找不到这个人,也就不再找了,心下倒是在想师姐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小公子见到他,也愣了愣,目光又落到一旁的缚仙网上的人身上。枕尘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一惊,道:“这什么时候有的人?!”
原来枕尘全心全意关心自己去了,完全忽视了这些人,现在想想,好像是听到了一些声音,不过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这就很尴尬了。
小公子见到他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道:“怎么又是人!”
枕尘:“……”
树上的人:“……”
被吊在网中的几人涨红了脸,却不敢回骂,中年人低声下气道:“请小公子行个方便,放我们下来吧。”
小公子憋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半晌,一脚踹了树爷爷一下,才将他们放下,转身就要走时,枕尘道:“等等!”
小公子看了过来,道:“干嘛?”
听他语气不是很好,还有点委屈的意思,枕尘温声道:“小公子是兰陵金氏的哪位?我好像没见过你。”
小公子轻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枕尘也不死缠烂打,道:“好吧,小公子能载我一程吗?我要去大梵山的天女祠。”
小公子奇道:“我为什么要带你?”
枕尘无奈笑了笑,道:“好嘛,不带就不带。”
两人正说着,一道声音传来:“金凌,你怎么耗了这么久?”
枕尘瞬间卡壳了,一下子怂的不行,金凌却惊喜道:“舅舅,你来了。阿娘呢?”
江澄道:“你干娘陪着呢。”他说着,又斜眼看着枕尘,道,“这位是谁?”
金凌愣了愣,反应过来尴尬地说道:“额,不知道。”
说着,怕江澄打他,整个身子缩到他背后。江澄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人还和他聊的那么开心。”
枕尘:“……”
敢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很开心的?
这舅甥二人站在一起,依稀能看出眉目有两三分神似,倒像是一对兄弟。江澄不再看他,带着金凌转身就走,枕尘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寒风萧瑟,他人也非常凄凉。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又哭不出来,最后只能怀着悲凉的心情在心里哭的像个孩子。
不带这样的,说好的云梦双杰一辈子呢?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另一边,金凌道:“舅舅,你觉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江澄沉默了很久也没有说话,但有时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边枕尘走了很久,总觉得自己走错了,再一顾四周,这才笃定,他定是走错了上山的道,岔到另一条路上了。
枕尘思来想去,觉得这不能够啊,于是干脆打了响指,招来阴灵为他引路。一边走,一边想。枕尘看着自己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越发想念起他的思华和霜情。
他的思华和沈梦的无忧是一对的,沈梦有她的风月琴,他自也有他的霜情,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合奏能够演奏出赫赫有名的《秋兰舞》和《朱花辞》。
枕尘出戏了一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笑了一下,眉眼弯弯一如当年。
待他回神,枕尘摆手让阴灵退下,独自走了一段路,才看到天女祠,不由大喜,道:“好歹没白走。”
石窟内部开阔如一座二进庙宇,那天女像立于中央。乍眼一看,果然极像个人,连腰肢都可说得上妙曼。走近些细看,就粗糙了,但天然造物能类人到如此程度,足以令人啧啧称奇。
但在枕尘眼里却并不符合他的审美,心道:“阴森森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玩意。这么唯妙唯俏,好是瘆人!”
他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金凌见到他,道:“怎么又是你。”
这句话和那句“怎么又是人”相似度颇高,唯一让枕尘庆幸的是他好歹没把自己不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