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枕尘从金麟台上下来,雨水一滴滴溅落在石阶上,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身边安静的只剩下鸟语花香。他正低着头无所事事的走着,步伐带着玩闹的意思没有踏稳,他顺势转了一圈似乎就要歪下去,然而另一只脚却踏下去将身体拉扯回来。
连一点路都不肯好好走。
实际上枕尘平衡感有点差,就算不怀着玩闹的心好好走着,也会有一两次出现跟现在差不多的状况。
江澄走出来,看到他,道:“谈好了?”
枕尘点头,江澄也不惊讶。
因为这也确实是聂明玦比较容易接受的条件了,也是枕尘的底线,再过分一点这协议也就不用谈了。不过枕尘也说了,乱葬岗最好不要靠近,不然他们的门生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他向来不喜欢被动,尤其是别人先动了手结果他还不能还击,这绝对是无法忍受的,要不然他拆了仙门百家,要不然他们就接受这条件。
实际上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拆了仙门百家还算是好的,他更生气一点,直接大开杀戒,而且日后其余门生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枕尘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突然间说道:“这件事情,其实对温氏很不公平。”
如果他是温情,早知护着他们也还会有今日,肯定是趁早作孽,能浪多久是多久。
江澄淡淡道:“可世上哪有公平的事?人多即正义,强大即规则。”
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枕尘叹道:“是啊。”
他终是不再说话,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若我强大,我即规则。
他默念了一句,有点羡慕起已去的温若寒。
如果没有金光瑶那一遭,蓝曦臣和聂明玦也还是奈何不了他。
不过越强大的人就越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除非这世上没什么能动摇他的东西。也就是无心。
没有心的人,也就没有弱点,什么都不会在意,亲朋好友、爱人子女,连他自己都能放弃。
枕尘忽然间说道:“外甥取字了吗?”
江澄道:“还没有。姐姐打算让你来取。”
枕尘想了想妃妃茉莉那些名字,诡异的没有说话,片刻才道:“你确定让我来?”
江澄道:“你不来谁来?让金子轩那厮取吗?”
枕尘沉默了一瞬,很诚恳的摇了摇头,表示反对。
他低着头,走了几步,思考的差不多了,道:“你觉得金郁欢怎么样?”他说,“郁金香的郁,欢声笑语的欢。你觉得怎么样?”
江澄道:“好极了。不过为什么要是郁金香的郁?”
枕尘想了想,道:“好看嘛。你就当是取自七情六欲的欲的同音。意思也很好理解是不是?”
江澄默念了一句,点头道:“确实。”又说,“你莫不是要护温氏他们一辈子?”
枕尘说:“未尝不可。”然而哪怕是这样说着,他还是道,“开个玩笑。护一辈子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到温苑长大的那一天。”
枕尘只护他们十几年,之后生死,都与他无关。
江澄道:“为何不把他们放到临安呢?这样就算他们出来买些吃食,也不会有人知道。”
枕尘叹气道:“我也想啊,但这件事情迟早有一天是会暴露出来的。那样又把我置于何地?说我违约在前,所以我说什么都是包庇?哪有这样的道理。”
枕尘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若真将他逼急了,他可真是会六亲不认的,到时候谁来也没用。
江澄皱眉,道:“算了,走吧。”
总归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枕尘道:“嗯。”
听闻一处正在闹凶尸,二人便自然而然的走了去。枕尘道:“你说这凶尸有不有趣,不杀人,不放火,但偏偏就是甩不掉,也没见他怎么闹腾。”
江澄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一家院子外停住,枕尘看了一眼门上贴的门神,道:“完好无损。门神居然也不拦住他,奇也怪哉。”
江澄端详一二,道:“许是没有害人之心。”
枕尘道:“有理。”又说,“看来这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江澄道:“富贵人家里,龌鹾事也不少。”
枕尘肃然道:“没错。但我想,既然死者没有害人的心思,那他定然不曾遇见过这些龌鹾之事。”
江澄道:“看看再说吧。”
等主人家出来,二人被迎进去,听主人家说起那些事情。
那晚,长公子应酬回府途中,一身累气和酒意,正走着,忽然发现周围安静的可怕,烛火照映的后方有一道长长的影子,然而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是个穿着黑衣,眉目冷淡,面容姣好的姑娘,正是他死去已久的下属。
枕尘道:“姑娘?”
他语气略微诧异,又道:“她死去几时了?”
长公子说道:“三年零九个月。”
“哦。”枕尘道,“死去的人尸变,不都是……额,为什么你能看的那么清楚?”
长公子说道:“她和生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枕尘恍然,道:“原来如此。”一瞬间,几种可能都在他脑海浮现。
江澄则道:“长公子,没有更详细的形容了吗?”
长公子低着头,二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他道:“那下属负责我的安危,名唤陌水,平时若非必要,她近乎死寂。”
枕尘将三四种可能都推掉,只留下剩下的两三种,道:“那她可曾有什么怨?或是执念。”
长公子略微皱眉,看起来有点儿苦恼:“她平日不曾说话,又独来独往,不论是我还是他人,都不了解。”
枕尘点头,没有多言,道:“今晚我们还会再来。”
长公子道:“欢迎。”
二人出了府邸,枕尘道:“他这尸闹可真奇怪,我想不会是怨。”
毕竟都闹了这么久,如果是怨,那怎么着也该有些损伤,像他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江澄皱眉,道:“那她会有什么执念呢?”
听完长公子形容,江澄真无法想象她会有什么执念。
枕尘却说:“长公子刚刚说,陌水负责他的安危,再结合她是在长公子的身后默默地跟着,这能不能说明,她平日都是处在暗地里,像影子一样?”
枕尘觉得,那一种想法最有可能。
江澄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她死去三年零九月,却是最近几个月才闹出来的?”
枕尘笑道:“也许一开始她就跟着,只不过没有人发现罢了。”
江澄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反正一切,今晚就能够知晓了。
半夜,枕尘抱臂倚靠在门框上,一只手拿着苹果啃的津津有味。江澄站在他旁边,道:“她会出现吗?”
枕尘想了想,不确定道:“应该会吧。只要她不怕生。”
蓦然地,刹那间似有阴冷的气流卷入屋内,桌上烛火扑闪扑闪。
枕尘打了个响指,开心道:“来了。”
江澄啼笑皆非,觑他一眼,再朝院子里看去,姑娘站在阴暗处,黑色的衣服衬得她脸色如鬼魅,面色冷淡,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像精致的人偶冰冷无情。
虽然没有黑眸,但江澄觉得她生前的眼睛一定是亮的与外表不同,十分的有活力。
这让他想到了枕尘,下意识看了枕尘一眼,枕尘笑道:“看我干嘛?我又不是鬼魅。”
江澄敛眸,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