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百家一

两人跑过去，枕尘道：“婆婆，请问温宁在哪里？他姐姐在找他。”

　　那老婆婆看看他，再看看江澄，不敢说话，只望向山谷那边，二人顾不得其他，连忙御剑而去，心已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中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枕尘落地，不少督工都认得他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马，与同僚窃窃私语，神色有些慌张和畏惧。

　　枕尘问道：“这几天新送来的温家修士呢？”

　　数人面面相觑。磨蹭片刻，一名瞧上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

　　江澄不耐，道：“那金子勋送来的呢？你最好说实话，不然……”

　　他脸色阴沉，没有说出口的话让几人打了个寒噤。但他们还是不说话，枕尘了然，江澄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神色已是在暴怒的边缘。

　　他拿起玉骨笛，在树上敲了敲，十分的有规律，然而那些人却已经吓的四散奔逃。

　　枕尘敲了几下，打了个响指，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中，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枕尘道：“他姐姐要哭死了。”

　　还是来晚一步。

　　或者说，是来晚了好几天。

　　江澄沉默，两个人的心情都很不好。

　　当天夜里，一场轩然大波席卷而至。

　　子时，金麟台上点金阁里，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首席是金光善，金子轩出门在外，金子勋又资历不够，因此只有金光瑶垂手侍立在他身旁。前列是聂明玦、江澄、蓝曦臣、蓝忘机等家主、名士一级的人物，神色肃然。后列则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临大敌，不时低声私语一两句。

　　江澄是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坐在前列，面无表情，一旁的枕尘把玩着霜情，举手投足温和又随意，正和旁人一样，听席上金光瑶神色恭谨、语气软和地款款道来：

　　“……此次遭杀害的督工有十名，脱逃的温氏余党约五十人，江宗主和枕公子带着他们进入乱葬岗后，便召了几百具凶尸守在山下巡逻阻挡，我们的人到现在都一步也上不去。”

　　听完之后，点金阁中一片静默。

　　江澄听完，神色颇为遗憾，道：“居然只有十个人啊。”

　　枕尘笑道：“不然你以为呢，难不成还能杀了他们？”

　　几十位家主忽而噤声，听二人语气随意的谈笑他们的生死。

　　蓝曦臣沉吟道：“这位温情的大名我知晓几分，似乎没听说她参与过射日之征中任何一场凶案的。”

　　聂明玦道：“可她也没有阻拦过。”

　　蓝曦臣道：“温情是温若寒的亲信之一，如何能阻拦？”

　　枕尘也笑道：“是啊，人家也是要活命的。凭什么为了你们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而赔上自己的性命？那不是蠢还是什么？别人能有自己、能有她弟弟重要？傻子。”

　　江澄无奈，道：“行了，再说就有人看不过去了。”

　　枕尘道：“嘻，我又没说错什么，看不过去又关我什么事？我动他们，那些老百姓还巴不得呢。又不帮人做事，还好意思收人家的东西，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金光善本欲讲话，见状不快，金光瑶观其神色，连忙扬声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今日要议之事，重点不在于此。”边说边让家仆们送上了冰镇的果片，转移注意力，点金阁这才渐渐收敛声息。金光善趁机道：“江宗主，原本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关于枕公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请讲。”

　　金光善道：“江宗主，枕公子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这个我们都知道。可反过来，他是不是尊敬你这个家主，这就难说了。反正我做家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家的下属胆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你听没听过外面怎么传的？什么射日之征里云梦江氏的战绩全靠他枕尘一个人撑起来，真是无稽之谈！”

　　江澄听了，偏过头看着枕尘，单手撑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颇为玩味地说道：“这也没什么错啊。我也确实是没有做些什么。”

　　一句话听的所有人哑口无言，硬生生的让金光善将后面的话给憋了回去，脸都红了。

　　江澄却不管他，看枕尘一个人霸占了一碟果片，吃的正欢快，道：“行了，少吃点，回去肚子痛我可不管你啊。”

　　闻言，枕尘赶紧咽了下去，又拿起一片西瓜，将果盘推了过去，道：“怎么样，说完了吗？说完了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还能吃到半个西瓜。”

　　感情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知道西瓜好吃去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听他这么说，江澄还是有点哭笑不得，道：“快了快了，一会就回去。”

　　一名家主见此，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江宗主，说句不好听的，他毕竟是个家仆之子。一个家仆之子，您怎能如此纵容？”

　　他说到“家仆之子”，自然有人联想到堂上还站着一个“娼妓之子”，金光瑶分明注意到了这些并无好意的目光，却依旧笑容完美，半点不坠。

　　一旁，沈梦面无表情，停下她百无聊赖喝茶的动作，冷冷道：“你说谁是家仆之子？”那名家主被她一看，就哆嗦着说不出话，她冷笑道，“就算他是娼妓之子，也比你们这些尽做些龌鹾事的仙门百家都要好！”

　　没人敢怼她，只能沉默着不说话，听到后半句所有人都看向了金光瑶，神色惊疑不定，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得到这两个人的庇佑。

　　金光瑶也不明白，但他也不会追究，有人肯帮你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傻子才会往外推。

　　江澄见无人说话，缓缓地道：“金宗主不必再说了。若是无事，我们便告辞了。”

　　枕尘听罢，分外高兴，一激动，拍手道：“走！谈这些没完没了的事，听的我都要睡了。”

　　二人皆是无奈，摇摇头便要跟上，却见枕尘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转过头说道：“绵绵，要是那里不好，来我们云梦。我们云梦比他仗义！”

　　一女子看过来，听罢，眼里似乎有着泪光，笑道：“好！”

　　说着，竟是褪下家袍，对家主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郑重行了一礼，便穿着那件纱衣跟随上去，江澄和沈梦对视一眼，忽而都笑了起来，对他这说句话就能拐个修士回来的本事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