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听学二

江澄道：“那你和蓝湛交手了吗？”

　　枕尘笑着说：“哪能啊。”

　　这就让江澄奇怪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枕尘叹气道：“所以他没让我进来，非要我把腿给收回去。你说这怎么弄？我当然没同意，然后他就轻飘飘的一下子掠上去了，问我拿的是什么。”

　　对此，江澄闷笑道：“你是怎么答的？”

　　枕尘道：“怎么，你想吃啊？”

　　江澄再也没法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一手搭在他肩头上，颤抖个不停。其他人也没能忍住，齐齐笑出了声，一时间竟是比之在家里还要欢快。

　　聂怀桑笑个不停，颤抖着嗓音问道：“然后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此话一出，还在笑的少年们齐齐望了过来，勉强憋住笑，说：“对啊对啊，枕大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枕尘说：“反正我左思右想，觉着既然已经犯了一条，再犯一条也没什么，就趁他不注意，当着他的面跑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窜个没踪没影了。”

　　毕竟是生死大逃亡，他当然是用的自己最快的速度，险险才将他摆脱。

　　“枕大哥。”聂怀桑又惊又觉着好笑，道：“你真嚣张。”

　　“你要死啦枕大哥！蓝湛没吃过这样的亏，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当心点吧，虽然蓝湛不跟我们一起听学，可他在蓝家是掌罚的！”

　　枕尘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道：“都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那他叔父教的东西肯定也早早学完，整天闭关修炼，按道理来说他是没时间盯着我的。只不过……”

　　聂怀桑道：“只不过这哪有理？要是真按理来说，你也说不过他。”

　　枕尘欣然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众人绕过一片漏窗墙，便看到兰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着长发和抹额，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冷飕飕地扫了他们一眼。

　　十几张嘴登时都仿佛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进入兰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默地空出了蓝忘机周围那一片书案。

　　见此，枕尘差点笑出声。江澄先他一步进去，不着痕迹的将他给挡住。

　　从小江澄就知道，枕尘是一个笑点很奇怪的人，有时候你给他讲一个笑话，第一遍没什么反应，自己回味了一下，然后就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还有些时候，他能一整天笑吟吟的样子跟你聊天，但你就是莫名的觉得他没笑。而且笑点还时高时低，且论现在这事，真不能说他笑点高。

　　枕尘刚好在他旁边坐下，蓝启仁却在这时走进了兰室。

　　蓝启仁既高且瘦，腰杆笔直。虽然蓄着长长的黑山羊须，但绝对不老；照姑苏蓝氏代代出美男的传统来看，绝对也不丑。只可惜他周身一股迂腐死板之气，叫他一声老头毫不违和。

　　他手持一只卷轴进来，打开后长长滚了一地，竟然就拿着这只卷轴开始讲蓝家家规。在座少年个个听得脸色发青。枕尘无所事事，双手撑腮，眼神落到桌面，听着蓝启仁枯燥乏味的一字一句，居然也能听的津津有味。

　　他听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一旁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神情是绝非作伪的专注和严肃，不禁心下感叹：“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能听得这么认真，不愧是蓝启仁教出来的得意门生。”

　　反正换作枕尘，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他是万万不会听这些个玩意儿。

　　正想着，忽然，前方蓝启仁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虽说这句话安在这间兰室里所有人头上都说得通，但枕尘直觉这是针对他的警告。果然，蓝启仁道：“枕尘。”

　　枕尘道：“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枕尘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枕尘看着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比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他这厢对答如流，在座其他人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心有侥幸的同时祈祷他千万别犯难，请务必一直答下去，千万不要让蓝启仁有机会抽点其他人。

　　蓝启仁却道：“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枕尘垂首拨弄着书案雕花，一番话答的不假思索，从善如流，江澄却知道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最起码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或许在他看来，这样的法子实在是太过于麻烦，又或者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屁用都没有一个，但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是对的，那也就不关他的事了。

　　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事情，保全自身就好了，其他人，又关他什么事？反正死的又不是他。

　　江澄也不觉有什么错，再说蓝老先生没能找到错处，思索一二，只得将他放过。

　　枕尘坐的端端正正，并没有看向蓝老先生那儿，默不作声的翻开书本，又拿起一支笔静静地开始誊抄。

　　其他人也一齐静默，低眉顺眼地正襟危坐，还有些像聂怀桑这样的学生，却有模有样的学着枕尘开始誊抄。有没有用江澄不知道，但别说还挺静心的。气氛也恰到好处的让人觉着舒服，颇有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蓝启仁觉得这大概是他教过的最好的一届学生了，最起码他是很满意的，也缓下语气开始教书。

　　恍若岁月无忧，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