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月求师瑞雪来

秦浩在租界里有套私宅，虽然不大，倒也修的富丽堂皇。大年三十，秦浩带着程凤贾到这里来，一起吃了年夜饭。炉火烧的暖烘烘的，外头却很冷，但窗外的烟花漂亮极了，凤贾真想把这美丽记到脑子里去，一辈子也不要忘。

大年初一走亲访友，贺文涵来了，送秦浩一个好长的红木匣子，秦浩小心翼翼接了，到书房去，取了他一份儿自己的字。

贺文涵得意忘形地说：“莫不是你求我，天王老子我也不给画。”

秦浩斜瞥了一眼他，笑着说：“行行行，有劳贺大画家。”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谁帮谁呢。”

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秦程两人正月里在家窝了整八天。秦浩少言寡语，泡书房几天也没关系，凤贾却想戏想的厉害，神色黯然的坐在那里翻戏本子，他不去唱，也不去听，嫌烦。但脑袋里的京戏一出接一出的发出声音来，折磨他，摧残他。他想唱！可他不能！他自己嫌弃自己的声音，他憋着——把涌到嗓子眼的词咽下去，化成一朵云，堵在心上。他有时候会想：‘巷口买大饼的哑巴和我是一样的’，蓦地的感同身受让他难过的很，竟可笑的心疼起哑巴来。秦浩进屋正看见他悄悄拭泪，拍拍他肩膀说：“想唱就唱吧，别憋坏了。”

初九那天下了新年来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的，好看极了。老宅里的建筑是北平城的旧风格，红砖绿瓦，高大秀丽，在雪景里充满诗意。秦浩窗前看雪，心想：这就是天意吧。

他吩咐秀娥给程凤贾换了衣服出门去，也不告诉程凤贾要去哪。车开到达月楼，小孩就惊愕了。他不知道现在的情绪该是紧张还是欢喜，伸手拉了拉秦浩衣角，秦浩并不理他，他只好跟在秦浩身后，看他行事。老杨把匣子从车里抱出来，也跟着进了去。

黎达笑吟吟的撩了帘子迎出来，穿一身黑色大褂，平头短发，一双丹凤眼里波光粼粼，忧郁深邃，唇若朱砂红，面如润玉柔，看上去清秀无比，望其全身唯一明亮的颜色，就只有左手的一枚红宝石戒指，却雅而不俗，倒成了点睛之笔。好一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多少女子心心念念，为他癫狂，非他不嫁。

“秦处长，您好哇。”

“黎老板，您发财。”

黎达是个直爽人，平时懒于交际，也不怎么会巴结显贵，与秦浩客套两句就开门见山的问：“今日秦处长光临寒舍，是有什么事吗？”

秦浩呷一口茶，说：“的确有事拜托黎老板。”

“处长但说无妨。”

“我的侄儿，想拜您为师，不知道黎老板给不给这个面子。”

黎达朱唇微启，笑了。程凤贾坐在旁边紧张的不得了，举足无措，又突然站起来给黎达鞠了个躬。秦浩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一扫方才的压抑，只觉得好笑极了。

戏子学艺，身上自带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气质，程凤贾的过往，自然也逃不出黎达的法眼，他低下眼眉，慢慢的说： “处长好让我为难，这孩子原是有师承的吧，梨园行有规矩，我是不能收的。”又转过头问程凤贾：“小伢子，是谁交的本事？”

程凤贾一听黎达不收留他，更慌了神，这一下子又来问他师承，也不知道商细蕊跟他有没有什么过节，是该说不该说。秦浩瞥一眼小孩儿，替他说：“细蕊的儿子，细蕊传的艺，又在锦帛儿那儿待了几天。”

黎达犹豫了几秒，朝秦浩作了个揖：“如此，鄙人更不能收了。”

秦浩见黎达执意不肯，把老杨怀里的匣子递给他，说：“我知道我们没有交情，但我想您和画主人是有交情的。”

黎达把画展开，足有两米长一米宽，好一副程门立雪图跃然纸上，美得像就在其中，使人身临其境。黎达眼眶有些微红，很快合上画，说：“虽有师承，不能拜我，但达月楼可以留他唱戏。”顿了一顿，又说：“还请秦处长代我向贺公子问好。”

秦浩垂下眉眼笑笑说：“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