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和斐衍分开后，沈涧驾驶车辆穿行与晚高峰的车流里，夜晚的路灯在某一刻全部点亮，也把湿漉漉的车行道点亮，他注视着无处遁形的影子，上下牙用力咬合，舌尖顶了顶上颌，将忽然产生的被抛弃感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十字路口120秒的红灯把忙忙碌碌的车流截断，一如他被分为两份，理性部分按序前行，感性部分堆压淤积泥泞不堪。

　　在堵车的间隙，沈涧呼出Siri，平静地问了她一个问题，“什么是分手？”Siri瞬时检索出答案，用咬字清楚的电子音读出来，「分手是结束恋情的方式……人生中无可取代的历练，好聚好散是缘分……」

　　沈涧蹙眉，开口想要反驳，思索的过程被后车催促的鸣笛声打断，他夹在车流中缓慢挪动，眼睛一错不错注视着前车的红色尾灯时亮时灭，有点沮丧，这一切似乎都是无意义的。

　　沈涧本能抗拒着「结束」、「好聚好散」这样的字眼，他想智能AI是不明白爱情的，AI只能根据储存的资料去解读词语的字面意思，它不懂语气，不懂情绪，更不懂简单话语背后曲曲绕绕的心思，沈涧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不懂斐衍沉默的抵触，不懂她话中安静的含义。

　　手机锁屏界面置顶日历提醒，「4月27日斐衍生日」。

　　“生活中需要仪式感。”沈涧心里冒出斐衍说过的一句话，而庆生就是这种把普通的日子赋予特殊含义的仪式，虽说此时参与者缩减为一人，沈涧还是依照计划一件件去完成。

　　没有预估到的意外事件导致沈涧比自己计划的八点晚了十三分钟到达餐厅，其中他在地下停车库花费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认真回顾了与斐衍见面后的场景并把他们之间的对话逐字分析，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沈涧无奈地捏了捏山根。

　　如他所言八点半左右迎来人流小高峰，这家餐厅是附件新开的网红店，门口排队的人坐满了等候的长凳，沈涧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穿过挨挤着的情侣，牵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一直到在包厢坐下关上门，才把人群隔绝开。

　　沈涧一页一页翻阅电子菜单，将一百多道菜品浏览完，谨慎地挑选出几道斐衍偏爱的口味，服务员微笑着接过菜单，职业化地开口推荐道：“先生，我们店今天刚出了一款芒果布丁，您要试试吗？”

　　“好。”

　　他的思维还停留纠结“斐衍为什么会生气”这件事上，暂时失去对信息的精准回应，在意识到自己并不爱吃甜品之前，大脑自作主张操纵唇舌进行了答复。

　　“甜品会让人获得幸福感。”同样也是斐衍告知沈涧的。她爱吃甜品但又要顾及身材，因此每次只尝小口，余下的交由沈涧帮忙解决。

　　服务员很快折返，为他端来一盅芒果布丁，“请您慢用。”

　　玻璃器皿盛的芒果布丁散发着水果的清香，口感甜软凉，沿着食道淤塞进胃里。沈涧吃完一整杯没有尝出幸福感，只有凉意慢慢从身体里侵透出来。

　　“叮。”

　　沈涧捕捉到微弱的手机提示音，急忙掏出手机，连按几遍才指纹解锁了屏幕，没有新的来电记录，没有新的讯息，手掌慢慢攥紧手机，上一秒跃起的心摔回地上，他沉默着注视主界面，十秒后系统自动变黑锁屏，一张不会笑的脸被框进四四方方的屏幕里。

　　包厢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外面热闹的声响从门缝里漏进来，这里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动静，食物慷慨大方的暖饱人心，过往却爱横插一脚，如一团火扑进胸口，把所有焚烧干净，只留下一地尚有余温的灰烬。

　　*

　　前年11月1日，CBD几家公司共同举办万圣狂欢夜化妆晚会，让年末饱受996摧残的年轻人释放一下，沈涧对这种大型无序社交场合不感兴趣，无奈他部门年轻人最多，只好作为高层代表前去赴会。

　　化妆晚会自然不能西装革履参加，沈涧思索片刻，随手拆了衣柜里备用的床上四件套，头顶白床单，撩起拖地的下摆到达会场，眼前场面称之为群魔乱舞也不为过，头套南瓜的，脚踩高跷的，吐着舌头蹦跶的，更有甚者披头散发地上爬行的……

　　备受冲击的他找了块僻静角落，躲在床单下吃水果，几口解决完准备续上第二碟时，不知哪位想营造鬼气森森的氛围燃了一打盘香，还没等酝酿出效果，升腾的烟气先把天花板的消防喷淋装置全部触发，会场顷刻切换为澡堂淋浴模式。

　　众妖魔鬼怪被水浇得一懵，只听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嗓子，“嗷！泼水节！”随之“啊！”“啐！”“呔！”等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化妆舞会以奇怪的方式走向新高潮，上有出水口180度环绕式喷淋，下有弄潮儿百鬼戏水，杀伤力太大，波及到躲在角落里吃哈密瓜的沈涧，他匆忙躲闪，不料斜刺里窜出个人影，一头撞在他的胸膛，力道之强恍如杰尼龟的火箭头槌。

　　沈涧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手捂着头，嘴里叠声说抱歉，他只觉胸口闷痛、呼吸困难。

　　和斐衍的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生猛且疼痛，斐衍愣了几分钟没等到回复，怕把人撞出好歹，抬头看去，他们的目光在鬼哭狼嚎里相触，斐衍姿容姣好的脸完整地拓印进沈涧的瞳孔，他有片刻呆愣，心跳加速、掌心出汗，沈涧想他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开始出现心猝的前期症状了。

　　等疼痛感减弱，沈涧神情严肃开口说：“这位女士，刚刚的撞击让我心率异常，你有责任陪同我去医院做个检查。”

　　斐衍稍微犹豫一下，看沈涧脸色有些苍白，同意了他的要求。

　　他们先行离场开车去附近医院挂了急诊，心电图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沈涧忧虑且固执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形，试图从医生这里得到他生理反馈异常的合理答复。

　　医生思索半晌，开口委婉地建议沈涧购买一本《恋爱宝典》阅读，或许里面有他想要的答案。至此，兵荒马乱的一晚宣告结束，同时也是日后数百天斐衍这个名字频繁的出现在沈涧每日计划中的开端。

　　*

　　「4月27日，雨。」

　　记录完毕日期和天气，沈涧的手指悬停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他注视着光标在段落的开端闪烁，脑海中本该条理明晰的工作总结，像面团一样黏糊糊的混在一起。

　　不知多久，沈涧深呼一口气，缓慢起身从书架上取出《恋爱宝典——亲密关系》，重新做回椅子上。

　　键盘轻响，字符从光标前一个个冒出。

　　「我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