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

穗礼最近发烧，边伯贤在国外，林桔几天没好好睡觉。

退烧后她抱着孩子，保姆抢着要，她挺直脊梁抱着孩子，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阴影颇重的眼睛。

怀穗礼的时候她觉得洗头发什么的都麻烦，头发剪了好好备孕，现在差不多长长一尺，软而柔顺地搭在撑起杏色风衣的肩膀处。

电梯开开合合，进来的人让她有几秒钟的诧异，也仅仅局限在几秒钟，然后很快收回眼神，低头用额头测量穗礼的体温。

这几年都没见过苏芷柔，听说是送出国学习了，现在看来小孩子脾气少了不少，身上多了点岁月洗涤后的味道，像是一条素白的裙子晾在青草上的味道，林桔形容不出来。

她小腹微挺，旁边的男人扶着她。

两人偶尔低语，她可能没把自己认出来，也是，几年不见了，她不认识也很正常。

最近她因为孩子的事情忙得近乎疲惫不已，思绪也变得凌乱，记忆的齿轮转起来，生锈的零件磨的咯咯响，她面上没太多表情，只是手自觉收紧抱着边穗礼的双手，仿佛努力要扣紧什么东西。

林桔上车后打开聊天界面，看了看边伯贤的的聊天界面还停在昨天早上六点左右简单的问候，轻轻按熄屏幕。

她很难不去在意。

她算了算，从第一次喜欢开始，到现在差不多是十几年。

少女还很年轻的时候，总是明目张胆地表示爱意，更不惧怕得到什么肯定和回应，八月暴雨不及那么猛烈，她留下或者索取亲吻不算什么，她要星星，那她爱的人就会带着月亮捧着星星来到她身边。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那么点老了，她意识到三十岁过后看似正轨的日子，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因为曾经某个自己的身影而觉得丝毫的忧郁和苍凉。

她没多说，回到家后边伯贤打过来电话，说今晚回国还有应酬，等会儿晚点回家，她挂了电话说好，吃过晚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着一部电视剧。

播放到男女主说下辈子也要做恋人的桥段，她心里没由地翻涌起一股反胃感，她今天分外心烦，回到卧室后反锁了门，大有让边伯贤睡客卧的打算。

她也没睡着，只是空洞的想着乱七八糟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漂亮的脸蛋没什么生气。

十一点，边伯贤回到家，他拧了一下门把手没反应，开始敲门。

“小桔？”

“……”

“林桔？”

他喝的酒有点多，现在腿软得很。

“老婆？睡了吗？”

还是没回应，他大概知道林桔在闹脾气，但也不知道具体原因，这次在外面他身心都累了，心挂念着国内，那边又走不开，他怕林桔糟心，也少了联系，安排了老院子里的阿姨过来帮忙，颇有一种——你在的城市下雨，我不能为你撑伞，所以不敢问你冷或者淋雨与否的寒暄。

他叹了气，去客卧洗了澡，然后轻轻推开婴儿房。

边穗礼醒了，不哭，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跟两颗黑珍珠，床头的灯橘色的微微亮着，边伯贤蹲下来逗她，她就笑，和她妈妈脾气不太一样，记忆里林桔都像一朵正红色的玫瑰，茎带着刺的，若想保护她，必定是要握在手里刺的伤痕累累的。

他有耐心，等到边穗礼又睡了才起身，抬头就看见外面有微微的灯亮，他起身，发现脖子发酸，抬手揉了揉，觉得心里发酸——林桔多少个夜晚，都这样趴在孩子边。

她不说，他就不多问，他突然理解一点她生气的源头在哪里，愧疚得现在框住正在喝水的女人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林桔没理，放下水杯后往卧室走。

边伯贤见机跟上，钻进被窝里从后面圈住假寐的林桔。

“辛苦了……”

他吻她脖子，近乎啃咬，钟情那块白皙的皮，仿佛那必须时刻全是他留住的标记。

“边伯贤……”

她说话瓮声瓮气的，明显就是兴致不高。

“我下辈子就不爱你了。”

边伯贤背后冒着虚汗。

“小桔……乖乖……别生气，我是太忙了，以后能在家里的工作，我就不出去办了。”

林桔觉得这个保证是有理的，他也一定会做到。

“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你等我睡睡就好了。”

边伯贤不再多说话，只是抱紧了点，他也变得有点难受。

他知道他们之间是缺了点什么的，这些是他们关系之间的一条裂缝，合不上，两人尽力弥补，也有道疤痕，开心时那里能长出花，不开心时，譬如现在，它就像扭曲的蜈蚣蛰得二人鲜血淋漓。

林桔以前总觉得自己付出太多，那会儿她看不懂边伯贤的苦，现在懂了，但理解下总稀缺点认同感。

他不记得是谁说过，感情里是要分比重的，四六分的责任和付出，能力较强的就要六分的责任去庇佑四分的一方，而爱得深的，付出的要多余六分的爱意

他深知自己这辈子非林桔不可，但他更知道林桔对自己的爱也分外浓厚。

他心下了然。

林桔醒过来的时候边伯贤早起床了，听阿姨说，是出去晨跑完了还回来开了个线上会议的，又出了门。

她点点头，心情平复不少，今天周日，小南瓜没有赖床的习惯，今天却迟迟没起床，她等了十分钟，终是忍不住起身打开儿子的卧室。

屋内没人，阳台开着的，她心揪起来，开完后探出半个身子，却被留下的场景惊得开不了口——

边伯贤拿着铲子翘土，小南瓜蹲在旁边，给每一棵才种好的山茶花浇水，边伯贤一声招呼，小不点就跑过去帮自己老爸扶好茶树。

两人身上都沾了泥巴，看起来脏兮兮的，花还开着，且开得繁茂。

父子俩忙活了多久，林桔就看了多久。直到男人种好最后一棵蹲下来，笑着捏小南瓜的脸蛋说“好小子，不愧是你妈教出来的，真能干，是我边伯贤的后人！”

她在风中，一是因为冷风眼眶发酸，二是因为此景心底发热，泪落下来一两滴。

小南瓜发现妈妈，笑嘻嘻的抬头，林桔不好意思地擦泪。

边伯贤也抬头跟着笑，声音不小。

“你很久以前不是说札幌旁海岸有一丛山茶很好看吗？”

“我不喜欢札幌，你在那的时候，我觉得我离你太远了。”

“可是你喜欢，我没办法把大海搬回家，但我可以买山茶回来 。”

“小桔，你昨天说下辈子。”

“下辈子对我来说，毫无悬念，我会丢掉我所有记忆，可是你看我的时候，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次次爱上你。”

“下辈子对你来说太长太远，那我们姑且——”

他语气变得平而缓，声音小了，可却让林桔心底某处荒芜的地方，植被花枝重新有枯木逢春的挣脱声。

“只争朝夕。”

她感动够了，又闹着脾气不肯表现过多的情绪波澜，她长大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她觉得，他还记着五六年前的一句闲碎聊天，她就足够满足，毫无怨言。

她又是真的被感动，于是开口。

“滚进屋吃早饭。”

“好勒老婆。”

边伯贤丢下铲子，屁颠屁颠进屋，留下亲儿子小短腿使劲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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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老去，有人需要你一直说爱以抵消岁月馈赠成熟的同时携带的猜忌与脆弱敏感。

所以趁现在就说爱。

一万年太久，

我们只争朝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