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32）

周子舒相当嗜酒，从前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曾收敛，如今一气拔出七窍三秋钉，被安雨按在床上躺了三五天，运气自如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楼下找小二要了许多好酒。

“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素衣青年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了许多酒坛，许多好菜，他的眼睛带着股清亮亮的醉意，整个人忽然重新又鲜活了起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潦倒江湖，随死即埋的落拓侠客。

“老周上辈子莫非是个酒虫……”

安雨和温客行并肩坐在青年对面，少女双手托着腮，眼也不眨的望着他潇洒灌酒的动作。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我瞧着周兄这几日，倒是有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在里面。”

即使认出了周子舒是童年玩伴，温客行望着周子舒的目光依旧充满探究，他勾起嘴角，修长手指捏住酒杯，慢慢饮了一杯。

“周兄，我看你一直在躲什么人，难道你是在逃钦犯？”

这人话中暗地里贬低自己，周子舒不与他计较，他望着面前素衣如雪的少女，伸手捉起桌上的酒坛，给她倒了一杯：“安雨，这次多谢你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类话就不用说了，真心感谢的话不如给点钱花花？”

接下来前往岳阳的路上，少女掏着周子舒的钱包，打着行善积德的旗号，拉着这两个保安一路布医施药。

周子舒看得出来，安雨和温客行两人一路玩得很开心，没错，就是玩。

“周壮士，扛大包的身姿真是格外英俊潇洒。”

少女仍穿一身如雪的衣衫，也仍戴着那顶周子舒强塞给她的帷帽，隔着一层白纱，她左看看头戴斗笠的落拓青年，右看看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心下满意极了。

“温大善人，医术好，武功高。”

温客行的双亲都是神医，幼时耳濡目染也学过一点医术，后来在鬼谷那些年又跟同样出身神医谷的云岚学习了不少，但是在鬼谷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方，温客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机会救死扶伤。

如今和安雨一道，打着神医谷的名号行走江湖，倒真有点当年他父母悬壶济世，德善为民的影子了。

日暮时分，他们落脚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里，客房收拾得窗明几净。

“对了，老周呢？”

安雨和温客行一起坐在灯下，整理着新买的一批药材，忽然想起来晚饭后就不知所踪的周子舒。

“他啊，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又去偷窥他的小徒弟了。”

赵敬和沈慎同样带着张成岭前往岳阳，出行的车马浩浩荡荡排了三里地，一路走走停停，让人很难不知晓他们的行踪。

周子舒如今仗着自己身体好，白天在安雨这做苦力报恩，晚上又经常跑去暗中保护张成岭。

“萍水相逢，性命相托。”

想到周子舒对张成岭的关照，温客行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但此时他那双清澈眼眸之中并无半分笑意。

灯火下的青年面容如玉，眉如远山含黛。

他一手托腮，目光远而宁静的投注在烛台里那一豆灯火上，似乎在说一件他生平最无法理解的事，“阿雨，你说，周子舒他跟五湖盟究竟有什么关系？”

湖州与岳阳相距千里，七月流火，安雨三人终于来到了洞庭湖畔的岳阳城。

岳阳城是岳阳派的地盘，岳阳派的掌门是五湖盟盟主高崇。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五湖天下盟威名赫赫，一统江南一带，隐隐占据正道魁首的位置近二十年。

但是同样的，希望看到五湖盟倒霉的人也不少。

英雄大会召开在即，岳阳城中江湖势力云集。

琉璃甲本是无主之物，有能者得之，大家都在江湖里混，凭什么琉璃甲要全归五湖盟所有？

有很多人这样想，还有很多人不仅敢想，还敢做。

安雨抢来的那块琉璃甲有些特别，是完整的圆环状，而温客行他们从义庄截胡的是一块碎片状的琉璃甲。

温客行花了大价钱仿制了数十块，又堂而皇之的挂在腰间招摇过市。

满城尽是琉璃甲，争得头破血流。

一晚上无数起江湖人士斗殴的血案，不知多少人命消逝在这洞庭湖畔绝美的月色中。

周子舒沉身在重重迷雾中，时而又困惑于温客行和安雨的来历，如今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喜欢看热闹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