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青春，那一场迟来的审判（一）

引子 十年

2014年一个闷热的夏夜，我和几个友人正坐在街头的一个烧烤摊前，用冰扎啤驱赶着恼人的暑气，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我高中老同学陈海涛。

陈海涛是我们班的班长，他的老爸是滨海市里的一个领导，毕业没几年，他自己也成了税务局的一个科长，不过从学生时代起，他的身上就没有官二代的跋扈气，是个标准的老好人，班上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是他操心费力地组织，这一次也一样，他通知我和我的妻子杨安玲，马上就是我们毕业十周年的日子了，他准备组织老同学们聚一下。

杨安玲也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少女时代的她是个热情奔放的姑娘，按照如今的话说，当年她是个十足的女汉子，不过上了大学之后，她变得温柔沉静了许多，虽然骨子里还是个活泼爽朗的人，但身上也多少有了些许淑女风范。听到聚会的消息之后，我们两个都十分开心，那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聚会却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许诺到场的同学有三十多个人，由于我们班上的同学绝大多数都考人了大学，留在滨海市本地发展的并不多，能聚齐这三十多人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这些人里还有一半是来自其他城市的。就算是本地的十几个同学，也因为平时工作忙碌，极少见面了。

那天，我和杨安玲早早来到了聚会的地点碧波大酒店，当时到场的同学还不足十个人。这家酒店条件很一般，不过位置就在我的母校滨海市一中的后面，那里原来是一个废弃的旧工厂，我们在这里聚会自然别有一番意趣

只有经历过那一段炼狱般的高中生活，才知道这个旧工厂对我们的意义。作为有着超高升学率的滨海市第一中学，师资方面在当地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不过在我看来，当时学校实行的准军事化管理才是保持高升学率的法宝。所有的学生都要求住校，除了两周有一个休息日之外，学生的作息时间被严格控制，即便是晚自习之后也无法走出校门。那时候手机还很昂贵，学生并非人人都有，而且它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娱乐用品，至于上网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男女生的交往更是被严格限制在了封建时代，所以我们的青春就这样一天天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流逝着

虽说滨海市一中对学生的管制非常严格，但是扎得再紧的藩篱也阻挡不住青春的热情。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些勇敢的先驱者在藩篱上制造了一个突破口——通过围墙上一个被破坏的栅栏，我们可以进入后面的旧工厂，再通过这个工厂秘密地进出校园，另外这里的几座旧楼也是当时学生们约会或是约架的主要地点。

此时我们回忆起来，原来大家那时候都曾经从旧工厂暗中出入学校，甚至有两对男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此地约会过，只是十年之后他们却早已各自东西，反倒是我和杨安玲这一对相互不感冒的人最后走到了一起。

大家一起烯嘘了许久之后，几个男生开始聊起球赛，女生则聊起了明星八卦。这时班长陈海涛带着一脸的坏笑走过来，故作神秘地道：“大家注意了，下面我有一个惊喜要带给大家，尤其是给我们的男同胞们。”

我们正莫名奇妙的时候，包间的房门一响，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衣女子裴裴婷婷地走了进来，大家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来人是我们的校花周丽雯。

这的确是一个惊喜，陈海涛故意把这个消息隐瞒起来。周丽雯在京城上学，之后就留京工作，一直没有回滨海市，大家都有十年没有见过她了。此时的周丽雯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留着短发穿校服的少女了，她的容貌虽然变化不大，但举止间多了许多成熟女人的风韵。

周丽雯的到来令大家十分惊喜，当然主要是男生们，即便此时没有太多非分之想，至少这个美丽的女子身上也能唤起我们青春时期的美好回忆。女生们脸上的笑容则多少有些敷衍，显然校花之类的人物在女生中并不受欢迎。我很机智地稍微表现了一下欢迎的态度，就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在一旁坐下了，不无遗憾地看着众多男人把自己昔日的梦中情人围在中间献媚。

这热闹的场面持续了片刻，陈海涛又大声宣布，一个今天最让大家惊喜的客人马上就到了。我感到有些意外，此时要来的人已经基本到齐了，即便再有外地的同学，谁会比周丽雯的到来更让我们心动呢！

在大家纷纷猜疑的时候，陈海涛把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迎进包间里。

“赵老师！”“赵老师来了！”

房间里响起了一片惊呼，来的人居然是我们高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赵岩波。他多年前去了南方，一直杏无音讯。

大家纷纷起身涌到门口，把赵岩波老师围在了中间。十年来，他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如今只有三十五六岁，但鬓边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白发，想来这些年他在南方打拼得很艰辛。他脸上的神情也已不是十年前那个热情洋溢的文学青年了，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成熟睿智、饱经风霜的中年成功人士。

我们簇拥着赵岩波坐下，酒宴就正式开始了。班长陈海涛又兴高采烈对大家说道：“同学们，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咱们老师在南方打拼多年，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资产上亿，现在咱们应该叫赵总了，大家都要再一次向老师学习啊。”

大家又是一阵惊叹，我们这些同学都只毕业五六年，目前在工作上还没有太大的成就，陈海涛算是不错的了，我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刑警，经商的几个人也都不尽如人意。所以我们当年的偶像赵岩波老师此时又一次让我们崇拜不已。

赵岩波微笑着摇摇头道：“大家别听陈海涛的，哪有他说得这么夸张，在南方我这点儿小生意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酒过三巡，屋里更加热闹起来。分坐三桌的同学开始走动互相敬酒。今天因为是同学聚会，我被杨安玲特许可以随便喝酒，而作为这些同学中仅有的一位成功泡到了自己班女生的人，我也成了大家灌酒和玩笑的对象，不多时就喝得晕晕乎乎的了。

眼看杨安玲正与几个女生围着赵老师听他讲述自己在南方艰辛的创业史，我趁机来到女神周丽雯身边，平生第一次和她共饮了一杯，问起她的近况，原来她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美貌，毕业后在京城一家电视台工作。不记得当时有些醉了的我是否说出了少年时代对她的倾慕，不过我们两人很快就一起来到了赵老师的身边，此时他的身边或坐或站围拢了不少人，看到我的夫人也在其中，我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这时，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分外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坐在这里，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刘国伟和黄明飞。”说这话的同学叫钱和平，高中时他就一直是一个阴沉不受欢迎的人，十年之后依然如此。

酒桌上顿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呵呵，过去的旧事，有什么意思，不提了，不提了。”陈海涛打着哈哈说道，几个同学也都随口附和。“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钱和平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刹那间，我的脑袋似乎被一道闪电击中，本来就因为酒精而麻木的大脑顿时一片迷乱，几乎是一样的话语，一样诡异的笑容！

十年来这幅画面，这个声音，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个带着诡异笑容的人不停地对我重复着：“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眼前这张面孔一会儿是我昔日的好友黄明飞，一会儿却又变成了钱和平，两张不同的面孔慢慢地揉合在一起，忽然又裂成了几片，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飞舞，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清醒过来之后，天已经大亮了，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屋里空无一人。我到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杨安玲早就上班了。好在厨房的电饭煲里还有些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我盛了一碗，粥还是温热的，我喝了几口，那一股暖意缓缓地滋润着我有些烧灼的胃。

我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昨夜的事情变得恍恍惚惚，由于酒精的作用，我实在无法确定是否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一句“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些年来，这句话和那带着一丝诡异微笑的面孔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不过随后而来的情况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当我还痛苦挣扎在宿醉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班长陈海涛，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促：“沈牧，你快去看看，钱和平出事了，昨天夜里他喝多了，从酒店外面的一处高台上掉了下来，出事的时候是半夜，直到天亮以后才被一个清洁工发现了。现在正在市立医院抢救，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顿时意识到事情绝非陈海涛所说的那样，这绝不会是巧合，一定是有人因为他昨夜说的那一句话，把他推了下去。

我明白钱和平那一句话对于其他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特别，因为当年刘国伟相关的那起案子早就做出了结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同样知道真相。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对我的特殊意义，但真正的凶手一定能听出来弦外之音。

十年前的案件是我心中向来不愿意触及的隐痛，此时却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