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与衣服

作者：云的梦

拜月节前后，是螃蟹最肥美之时，罗府每年此时都会由余杭一路快马将大闸蟹接传入京。若是其他品种的螃蟹，如此长途跋涉怕早已腐败，但大闸蟹生命极顽强，若以篓安置，上衬竹叶凉草，遮光蔽日心细照料，离水半月仍旧可保新鲜。

罗家是余杭人很喜食蟹，因每逢拜月节前常运蟹，自琢磨出一套运送方式。因此这大闸蟹抵达京都之时个个生气勃勃，动之双螯生风，很是活泼有趣，罗家享用这远途而来的珍馐美食之时，亦不望给亲朋好友送去些尝鲜。

今日，罗振兴亲自给徐府送了两篓螃蟹，晚饭时候十一娘亲自下厨，或清蒸或油爆，一家子吃的不亦乐乎，连一向不喜河鲜的太夫人也吃了一只，直道美味堪比凤髓龙肝。

徐令宜近日早出夜归公务繁忙，南下采购茶叶之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入夜，十一娘温了桂花酿，又精选了几只螃蟹，蟹腮盖上葱姜辅料，上屉蒸熟，亲自调配味碟。因大闸蟹性寒，姜丝混合着香醋，即清爽，口味也不重。如此准备妥当，天已墨染，中门的小厮先一步来在西跨院报信，后脚徐令宜已经披星戴月的走了进来。

徐令宜接过冬青递来热气腾腾的帕子净手，撩袍坐在桌前，搓了搓手犹笑道：“ 这螃蟹盖子红艳似火，定是打南边千里迢迢奔波而来的吧？”

“大哥今日送来的，侯爷尝尝。”十一娘在他身旁坐下，将面前白瓷酒盅倒满，才拎起一只蟹掀起蟹盖，一指厚的蟹黄满满登登的躺在盖中，红艳艳的流着油膏，鲜香之气直往人鼻息里钻。

二人品着蟹说着话，不觉中已至戌时，水帘天色月明星稀，把酒持螯兴致盎然，桂花酿清澈沁冽，回品又醇香甘甜，徐令宜不觉较往日多饮了几杯。且今年的桂花酒酿的极好，醇香回甘正与螃蟹的甜鲜混和一处，尤显相得益彰。

“侯爷少饮些罢，明日还要早朝。”十一娘亲手为他再斟一杯，又柔声劝道。

“不碍事，我已告假一日，近日乏了，歇歇。”徐令宜翘着唇角同她说道。

如此这样十一娘便不再阻拦，又将剥好的蟹肉拨到他面前的菜碟中。

软嫩的手却被那人捉住，徐令宜脸颊已现出微醺之态：“我指使照影与母亲说明缘由，你明日也不必早起，陪着我好好睡上一觉。”

“侯爷！”十一娘虽薄饮几杯，此时被他一说脸颊却红了个透，俩人在屋子里饮酒，外头定有丫头小厮候着, 这人两杯酒下肚,竟说些什么混话？

“在自家院子里怕什么的？”徐令宜使劲一扯，正欠着身子倒酒的十一娘便被他拉着跌进怀里，正正当当的落在了他腿上。如今这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越活越回去？每每只有他们二人在一处，他这轻薄姿势，愈发的放肆了。话说完徐令宜还不忘朝她腰间轻轻捏上一把，眉眼皆是暖昧情愫，简直就是为老不尊嘛！

话虽是那样说的，次日清晨不过天将放亮，十一娘早早的起身洗漱妥当，趁着徐令宜还在睡着，先去了太夫人房中问安，回到西跨院又亲自去小厨房准备了早饭。待回到房中，徐令宜已收拾妥当，正倚在暖阁中看着她昨日剩下来的闲书。几碟清口的小菜，白粥水蛋，再平常不过的清淡饮食，却很是合适徐令宜的味口。

“侯爷今日出门吗？”

徐令宜放下筷子，微一摇头，“不出，但需得看些公文。”

“那侯爷便回半月泮看吧。”

“我以为夫人会命照影将公文搬过来？”徐令宜饮了一口茶抬头看着她，

“我想着半月泮会清净些，但若是侯爷愿意在这里自然是可以，待会子孩子们会来问安，再一个时辰我要出门去仙绫阁，若是侯爷不嫌弃我这里闹腾的话。”

徐令宜单是听她说着就已觉出繁琐来，连忙接言：“我去半月泮便是，原就是夫人想的周到。”

午时三刻，徐令宜手边的公文已看了大半，十一娘正打外头回来，走进半月泮的时候，手中还端了个托盘，一厚摞的衣衫在其中罗列整齐，徐令宜赶忙起身去接东西问道：“怎一个人拿回来，冬青呢？”

“我刚顺路去齐芳斋买了些果子，冬青给谆哥儿送去了。”

徐令宜抬头往门外看去，恰巧照影那小子也不知哪里去了，心里头默默的心疼着十一娘端重物，又爱惜的摸索着衣衫偏头问道：“这些都是给我做的？”青天白日的,这很让人受宠若惊啊。

“上头的三件是您的。下面那件是我的。”

十一娘坐下喝了杯温茶，缓了口气又说道：“前些日子做好了送去仙绫阁熨烫浆洗，简师傅近日又做了些新样式的盘扣和穗头，也加在上头，感觉还不错呢。”

徐令宜赞赏的点了点头，且不说只要是她亲手制作的衣裳，他本就觉得好，况且十一娘的绣艺又是着实精湛，连他这样不懂线走疏密之人亦能觉出雅致不凡来。“怎么两件淡青色的？”说完指着最上面与最下方的两件颇为相似的衣裳。

十一娘解释道：“这是云雾纱，两件衣裳虽质地无二，但花色略有不同，您这件是叠绣的翠竹，我那件暗绣的梨花。”

“这身好。”俆令宜面上犹见期待的揽过她的腰肢问道：“下回出门我和夫人都穿这身淡青色的可好？”

十一娘抿着嘴笑，两团淡粉云雾缭绕在脸颊，愈发显得娇媚动人：“侯爷要不要试试新衣？”

“试啊。本候要一身一身的试给夫人看。”

只见徐令宜依次试了三件外衫，非但未见一丝厌烦,犹有些意犹未尽之感,每每兴处他便张着手臂，转圜身体让十一娘细细观察可有需要修改之处, 她若蹙着眉头思量,他便等着示下。“特别合身。”侯爷首先给予肯定，再问十一娘：“是吧，夫人？”

十一娘为他细细的抚平肩膀上的褶皱，发自内心的赞赏道，“这件衣裳领口，肩膀都是双层料子刺绣贴合在一处的，且针角细密，犹显得肩上料子厚了些，也只有侯爷的肩膀厚实，穿着才好看。”

徐令宜笑道，“身材魁梧？”

“嗯，魁梧！”十一娘亦心照不宣的跟着笑了起来。

三身衣衫试罢，徐令宜指着剩余的那件衣裙道，“我给夫人试了这么久，夫人的衣裳也穿给我看看吧？”说完手搁在淡青色的绵纱之上揉了一把，忽然神色诧异的问道，“这布料怎么是透明的？”

十一娘正在衣架子旁整理衣裳，回身一看他拿的是外头的罩衫便道：“这件是外裳,要叠穿在衣裙的最外层，料子极薄，中和内层浓重的花色，使艳丽的着色看起来朦胧自然，就没那么突兀。”

“夫人！”徐令宜挑了下眉尾看着她：“穿来看看。”

十一娘常常觉得徐令宜每每与自己独处的模样，同往日里正威襟坐稳重自持的侯爷完全是判若两人嘛。就好比昨夜，虽他说是告假休息，可究竟是折腾到哪个时辰再睡, 她似昏了一般都记不得了。如此想着,面上就露出些娇羞来便低头道：“好吧。”

可徐令宜面上却更现出些“得寸进尺”的神色来，修长的手指勾着那件全透的罩衫递了过来，“就只穿这一件！”

“徐令宜！”十一娘脸红了个透害羞道：“ 这怎么穿嘛！”

“夫人！试一下就好，我喜欢看。”

面对徐令宜期许无比的眼神，十一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着了他的道，就真的违背本心鬼使神差的褪了衣衫，将那件云雾纱罩在了玉色身体之上。玲珑之体，隐约在云雾飘渺之处，樱红处，不减樱红, 墨染处,依旧墨染。

徐令宜看的入了神，一时愣住神暗忖道，早就晓得她是极美的，但十一娘年纪尚轻，即便是美，亦是出水芙蓉一般的淡雅模样。但她今日红唇薄衫的娇羞模样，却可用惊艳二字来形容。玲珑的腰肢放不下一丝的赘累，紧致的肌肤笼罩在薄纱下，暖旭透着窗纸照进来，散在她身上，薄雾中闪着盈盈的光亮。

临波往半月泮来的时候，还想着侯爷不曾有小憩的习惯，怎得关了房门？门前又不见照影伺候着，难道说侯爷不在半月泮？

倒是习武之人心思粗犷又漏缜密，临波如此想着, 便敲了两下门，掌风也是有劲儿 ,稍一用力已将厚重的木门一把推开。

午后的光线很强，由日头下走进屋内，眼睛便有短暂的失神，临波还未及瞧的见什么，徐令宜早一把将那身材娇小之人搂在怀里, 他个子高她一头,背又宽又阔,自然是将她挡的结实。他拧着眉头，背对着门站着，后背散发的凉凉之气令人琢磨不透。

那傻小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两掌一合冲着他略施一礼，声音响亮汇报道：“侯爷,有军务来…… ”

“出去！”徐令宜怒喝道。

“？”临波有些懵，话没说完呢怎么就……

“滚！”徐令宜又一声怒喝直接就将临波震了出去。

临波一脸懵的站在院子里，万分不解之时正瞧见照影走了过来便问道：“侯爷和夫人吵架了？”

照影：“夫人来了？”

临波摇了摇头：“没看清楚啊！”

“那就是你进的不是时候了！”

“我没敲门吗？”临波按着脑壳疑惑的回想着：“ 我敲了啊。”

“敲了，也得侯爷让进才进得。”照影如此说道。

“你小子最近学精明了不少啊。”临波看着尚及自己肩膀的小子，忽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犹听见照影嘟囔道：“侯爷又不是没让我滚过。”

忽然之间，临波望着那扇紧紧关闭之门好像懂了些什么，脸颊一阵阵的燥热，抬步便往回走。

“将军去哪？”

“找冬青！”要说临波还是内心良善，虽自己遭了雷击，还不忘照顾着照影的安危，疾行两步又十分中肯的回身提醒道：“你也躲远点儿吧！侯爷那里一个时辰内不需要人伺候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