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淮安王死了，就在我的成人礼后不久，我原以为自己至少会伤心一下，但听见这个消息后反而涌现一种与我无关的平静。

　　我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拨动琴弦，练最近京城流行的曲子。

　　琴艺母亲从小就开始教，风格上多有涉猎，主要以诉情为主，到如今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

　　练了半晌，我放下谱子，活动活动酸痛的手指，叹了口气，还是不擅长这种缠绵悱恻的曲子。

　　“汪，汪。”

　　门外想起几声脆叫，我放下琴开门。

　　小黄摇着尾巴跑进来，在我脚边饶了两圈，我俯下身，抱起小黄。

　　小黄是大黄的私生子，大黄公的，护食又凶；小黄母的，成年，喜欢粘人，看谁都想往身上扑。

　　“汪，汪。”小黄拿鼻子在我怀里拱来拱去。

　　我抚摸她的狗头:“别闹。”

　　小黄挺大一只狗，哼哼唧唧求抱抱。

　　我好笑，点着她的鼻子教育道:“不许往我身上扑，袍子弄坏了，晚上你就被玲娘端上餐桌。”

　　小黄继续哼哼唧唧，狗头蹭进我怀里。

　　陪她玩了会儿，我对着窗外地夕阳架起箜篌，弹的不是流行的曲目，而是一首平淡的小曲，调子悠扬，透着一点苦涩。

　　小黄趴在身边，开始的时候还能跟着嚎两嗓子，在我一遍一遍重复之下，最后昏昏欲睡。

　　《长情未了》是我偶然间翻一本杂书时翻出来的，很短很短一段，里面什么都不祥，来源也只有这么一句话:传说是一位公子为去世的爱人弹奏的。

　　不知何来的无端喜欢，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弹奏，仿佛只要侧目，那个人就趴在身边。

　　我从傍晚时分弹到月上梢头，青楼的红灯笼渐渐亮起来，人声从前院传过来。

　　这时娘推开房门，唤了一声:“安儿。”

　　我点点头，整理表情，随着娘走到前厅，坐在我的位置上，架起箜篌，迎合着歌舞，弹奏那些或热烈或缠绵的调子。。

　　娘早早从头牌退了下来，无论是姿色还是气色都不比从前，点她的客人也少了。

　　现在娘一个月也接不到几个客人，我和娘的生活全靠我在青楼弹曲的分成，还有剩的那几两碎银，王叔给的钱动了一个袋子，给娘买药补身子，另一个没动，留给娘养老。

　　这几年战争变得频繁，虽然只是边境线上的摩擦，这种小打小闹往年也是有的，今年却不知为何闹得人心惶惶，街上也没有以往的热闹。

　　听说，太子未定，几位皇子正在争抢储位，朝廷动荡得厉害。

　　不过，只要离朔国不灭，这等事也轮不着我这些小百姓关心，安分守己过好自己日子才是正事。

　　夜已深，老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大家打扫收拾一番，玲娘当着大家的清点赏钱，然后分发给各位。

　　玲娘掌管裴月轩已经有几年，从伢子手上买的新人也是她一手操办的，几个新来端茶水的小女忙不时恭维玲娘，其中一个眼带媚意，分的钱也是那几个最多的，我收到玲娘分给我的演出费，还凑合，省吃俭用一下足够我和娘生活。虽然每个人钱不多，但玲娘分得公正。

　　我掂量着钱，心里叹气:我没有户籍，只能在青楼卖艺，娘的药还不能停，可怎么办！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去卖身。

　　一番收拾后，大家打着哈欠散了。

我陪着娘上楼，娘停在门前拉着我细细交代:“天凉了，记得添衣；最近京城流行的曲子记得常练，还有多注意休息。”

　　娘最近总爱唠叨，最后总要加一句:“要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该多好！”

　　我沉默点头。

　　娘抵在门前看我，无声张了张嘴。

　　我知道，娘希望我娶个女子。

　　“娘，我回去了。”我低头，看着娘不再细腻的手。

　　娘绞着素娟换了话题:“那些药材……”

　　我给娘偷偷买的药还是被发现了，娘的身体最近养的不错，禾大夫说还要继续补，不能停。

　　我张口打断娘的话:“娘！”

　　我知道娘的意思，无非是让我留着以后做打算。我不想让娘像绣娘一样，香消玉殒，我想让娘长命百岁。

　　我与娘站在门口，看着对方，相互对峙，最终娘妥协了。

　　“那至少告诉娘那些钱是哪来的?”

　　我知道娘的性子，不喜欢白拿别人的钱，更不喜欢我去偷去抢。

　　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玲珑塔被娘发现，娘还了回去，回到青楼后，让我抄了一百遍《道德经》，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侯吃饭。

　　我偏过头，错开娘的眼睛，抿了抿唇，说:“都是我以前攒的。”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客人根本不会给一个孩子多少钱，况且这件事问一问其他人就知道了。

　　我补救:“大部分是老鸨临死前留得。”

　　娘狐疑看了看我，问道:“真的?”

　　我看见娘眼睛倒映的自己，较好的面容，抿紧的双唇，与淮安王相似的桃花眼带着天生冷淡。

　　还好，至少我脸上看不出心虚。

　　老鸨死前单独叫过我过去，除了我没人知道老鸨说了什么。

　　我点头:“真的。”

　　娘信了，催我回去睡，关上了门。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扶着墙的手心都是汗。

　　我准备回自己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