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一章 牵驼人

“可是我错了！

我们相识了：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是个温柔的女人，是个勤快的女人！

奶奶织着毛线说：‘她是个五星女人！’

‘奶奶看人真准！’我觉得她就是我要载一生的极品女人了。

我沉溺在憧憬里还没完全醒来，奶奶放下竹签字，‘这五星的女人要不得啊！’

我蹲下腰来，帮奶奶捡起地上的线团，‘为啥要不得？’

‘中梁、泪堂、出纳、苦情、掌心，五星齐聚，大劫啊！’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小脚的女人，心想：这不是封建遗毒吗？便笑着说：‘这都是老迷信了！’

奶奶说：‘这都是牵骆驼的人告诉我的！你可别不信，灵验着呢！’

‘那都是些江湖骗子罢了，牵头毛驴你不信，牵头骆驼就信了？那要是牵个独角兽，村里人还不得马上磕头烧香？’

奶奶瞅了我一眼，‘这胡同里算过卦的都应验了，连死期都一天不差，我能活到99，明年就99了！’

‘奶奶，您耳不聋眼不花，小脚还不用拄拐棍，我看您最起码保底120岁！’

奶奶的脸上笑出核桃纹，‘呵呵，两个甲子啊，那得烧高香喽！不过牵骆驼的说你爷爷能活120岁！这些年也不知道老头子死哪去了，撇下一家老小，几十年了连个信都没有，现在警察找个人那么难吗？唉，现在都皮包骨头了，多活一天就赚一天。啥都不想，就想早点抱个重孙子，入土也心安了！’”

钱亮看了看手表，“头儿，咱现在该回去了吧？”

“再等会儿，然后呢？老所长还没音信吗？”

“没有。我奶奶、爹娘都希望我能给他们续个香火，我们钱家四代独苗了！当这个社会一切向钱看的时候，我们钱家是一切向后看！可是现实呢？啪啪打脸，我们不仅不能生儿子，女儿都生不出来，医生说她是个‘石女’！”

看着孙波满脸的困惑，“姓孙的石猴，是没爸没妈；姓牛的石女，是没有那个系统，你懂得！在咱们农村，一个是‘寡妇门前白眼多’，再一个就是‘石人背后黑眼窝’。”

孙波摘下耳朵上的那支烟，给他续上，“白+黑，请赐教？”

“你想啊，那些家长里短的八卦里、街谈巷议的舆论里、茶余饭后的唾沫里、千夫所指的白眼里，总有那些因为不能生育而被丈夫抛弃的弯腰驼背、永无抬头之日的可怜女人！摊上这样的女人，连想睡个踏实觉都是做梦！

中药吃了几箩筐，大小寺庙都拜过，还请神婆子观过香，统统白搭！我们寻思要个孩子，可是爹娘死活不同意，说孩子还是亲生的好，最后抛出一狠话：‘宁肯不要媳妇，也得要孩子！’

‘可是我承诺过：我的摩托车只载她！’

‘你个不肖，承诺算个屁呀！能当饭吃？’

骑着摩托车载着她来到南京最大的妇幼医院，医生的脸色像医疗器械一样冷若冰霜，‘去北京吧！我们这治不了！’

一路上她抱住我的腰，‘要不还是放弃算了！’

我头也没回，‘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放弃你的！’

她的手突然松开了，有种不祥地预感袭上心头。

我也突然意识到嘴抽了，‘不到最后不要放弃治疗，我们去北京！’

我们回到家，一路上已是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爹娘正包着饺子，抬头看了下我们的脸色，赶紧到厨房下饺子！

这一年，总算熬到头了。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地饺子端了上来，牛黄莲吃了一口竟呜呜地哭起来，‘爹、娘：南京、北京我们都去过了，这种病看不好！明天就是初二了，我回趟娘家！’

‘咚嚓！’这时听到门外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推开门：奶奶已经躺在地上！火红的煤球碎成了渣，手里依旧握着一柄大钳子，张成一个醒目的‘×’！

过了这个年，奶奶刚99岁！

初二，黄莲回了娘家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竟觉得是她害死了奶奶，索性也没再去找她——因为小赵已经怀孕了！”

钱亮狠狠地将烟头摁在地上，“头儿：我承认我是个渣男，脚踏两只船！我真得很后悔，人生有这么不堪回首的一丢丢。可是我敌不过家族内外几十双手指指点点、几百只眼睛严刑拷打、几千张嘴冷嘲热讽！那是种溺水的感觉你知道吗？快要窒息、快要被勒死了！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拳击，我要打破这一切！

头儿，有时候，我竟会羡慕起你说的那对‘并蒂莲’，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我钱大胆何尝不是个懦夫！全世界有钱人都成了眷属，天底下有情人却成了（亡命）鸳鸯！”

孙波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翻开谁都是一本故事会！待会你得回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