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
方夜提着两壶酒,身形矫健地落上了高墙,进入了一方庭院。
“笃笃笃”他敲了敲门,里头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回应。
方夜索性单手提着酒,推门而入。
屋里头一应摆设都在,只是空无一人罢了。
方夜扶着暗红色的雕花椅子坐了下去,安然面对着满屋的孤寂。
他倒是忘了,萧然已被陛下派出去了。
将坛子的封口被揭开,方夜举起坛子,对着空气无声地说“干杯”,然后一仰脖子,大口大口地喝着辛辣冰凉的液体。
瑶光的桃花醉味道清冽而又甘醇,不过此刻方夜独独就喝出了其中的苦涩。
将这一点点冰凉的苦涩一口口咽了下去。
半晌之后,他放下坛子,眼底满是凄凉。
他是天权人,注定要效忠自己的国家,
可是他对慕容黎的忠心是真的,
对萧然这么多年的情谊也是真的。
其中的苦楚,不可说,也不能说,
只能自己默默咽下。
他知道,他的身份一旦被揭开,过去的主仆之情、兄弟之义,都会渐渐化为乌有。
正因为清楚这个事实,心里才格外地苦涩。
方夜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脑袋还算清楚。
他又想喝酒了。
是以将手中空荡荡的酒坛扔至一旁,又拿起桌上的另一个坛子,再次如法炮制,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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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贵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在山路上行驶着,
车轮碾压过石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马车的前后,簇拥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声势浩大。
换做平日,这样华贵的排场,就连山中最凶恶的强盗都不敢贸然抢夺。
只是今日,在密草纷飞的山脚上,躲藏着数十个黑衣刺客。
他们训练有素,手上拿着精巧的弓弩,耐心地等待着马车靠近。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纷飞的剑弩齐刷刷地落了下去,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就连原本缓慢行驶的马车,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马车中的毓骁耳中听到外头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掀开帘子扫了一眼,又缓缓放下了帘子。
他其实心里也不着急,知道外头的人马众多,约摸是能收拾了这帮来路不明的刺客。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没过多久,外头的喧闹逐渐散去。
周以墨诚惶诚恐地在车帘外头道,“刺客已尽数被收拾了,叨扰了王上的清静,小的诚惶诚恐。”
毓骁掀开一角帘子,“可有留下活口?”
“并无。”周以墨禀告道,“这帮刺客大约是死士,被俘虏的那几位,都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其实当周以墨低头的时候,都会让毓骁有一种恍惚之感。
只是当他开口时,所有的幻梦都在顷刻间变得破碎。
毓骁垂眸道,“知道了。”
陈将军也走了过来,“此处乃是瑶光境内,是否瑶光那位陛下实则用心险恶呢?”
毓骁眼眸闪了闪,“两国结交,贵在以诚相待,莫要多想。”
陈将军微微颔首,欲言又止,“可是……”
毓骁将帘子放了下去,“不必多言。”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马蹄踩在细腻的沙石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马蹄声从远及近,如同震天的擂鼓。
明显人数众多。
由于距离尚远,看不清马蹄上之人的装束,
陈将军只以为又有敌人前来,示意众人戒备,又在马车外头对毓骁道,“王上请放心,末将定会护着王上周全。”
众人纷纷“刷”地拔剑,肃穆以待。
马蹄声逐渐近了,大约来了数百人,骑在最前面的那位公子利落地下了马。
对方看着似友非敌,不像是来与他们为难,陈将军板着脸问,“尔乃何人?”
他用了点内力,即使两人隔得有一段距离,也足以让对方包括一众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的轻功很是厉害,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陈将军的面前。
陈将军当即就拔剑,露出森冷的剑刃。
来人的脸颊圆圆的,看上去很小,手里拿着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吾乃瑶光上将军萧然,奉陛下之令,前来接应。”
他看着地面一派狼藉,又补充了一句,“想必这里已经有了一番激战。”
“萧将军,许久不见,果然是交了好运。”陈将军略带讽刺地开口。
他是见过萧然的,方才距离尚远,并没有看清。
现在人就在他面前,断断没有认错的道理。
当初他还不是遖宿的将军,而萧然则是自称瑶光人,却在遖宿帐下做事。
此人行事果决,办事周全,当时王上很是信任他。
这人,就是慕容黎的走狗!
混入他们遖宿的细作!!
萧然朝他行了一个礼,不亢不卑地道,“吾国陛下以仁德法治平天下,吾作为瑶光人,自然对陛下忠心不二。”
一句话噎得陈将军半晌说不出话。
周以墨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朝萧然行了一个礼,“萧将军,王上有请。”
萧然的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一闪而逝。
周以墨在前面引路,“萧将军这边请。”
萧然点头颔首,跟随在他的身后。
待行走至马车前,周以墨对着马车,恭敬地言道,“王上,萧将军来了。”
马车中的毓骁并未掀开帘子,“萧然,是你吗?”
萧然躬身道,“是。”
毓骁的声音很平静,并未有任何波澜,“他,还好吗?”
萧然勾唇道,“陛下身体康健。”
马车中的人沉默了许久,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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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
慕容黎并未束腰,宽大的衣袍堪堪遮掩住他的身形。
他的腰上像是被倒扣上半只西瓜,微微向上隆起。
那些个朝中大臣只以为慕容黎是长胖了,就算有个别猜出了什么,也只能放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执明笑道,“阿黎,你呀就好好休息,那些阿谀奉承的奏折,就由我给你挑拣出来。”
他现在已经对朝堂已经逐渐了解了,很多奏折都能代替阿黎批阅了。
特别紧要的,他还是交给阿黎处理。
只是唯一不妙的事,就是他的字迹和阿黎还是有些区别的。
朝臣那边竟是没有人看出,真是奇也怪也。
莫不是瑶光朝堂那些个大臣们眼神不太好?
其实执明不知道的是,这些个老狐狸一样的大臣们早已看出了奏折上的字迹不同。
他们心里清楚,能够盖上瑶光金印,再重回他们手中,足以说明了陛下的态度。
慕容黎走路的姿势都已经和从前有些不同,走路时,刻意会护着腹部。他似笑非笑地道,“不必顾念我的面子,你想在奏折上画王八,就画吧。”
执明干笑道,“那些个请安的折子,字还这么的多,我一看到就犯困。”
这也是他曾经不爱看那些奏折的主要原因。
可偏生那类的奏折还多还杂,那些涉及政事的奏折反倒没有这么多。
慕容黎心下软了几分,“若是你不喜欢看奏折,就交给我来处置。”
执明一把攥住了慕容黎的手,“阿黎说的什么话呢?我还记得很早以前阿黎一直劝谏我多放在心思在政事上哩?”
“此一时彼一时。”慕容黎看向另一处。
他想起那个时候的执明总是在奏折上画王八,还总是耍赖偷懒,不愿意碰那堆奏折。自己只好无奈地说出要他多花心思处理政务的话。
执明似乎是听进去了一些,然后第二天就搬了一堆奏折来批。
结果就是画了一大堆王八,还在太傅面前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是要撞死给太傅看,莫澜拦都拦不住。
后来呀,慕容黎就直接将批阅奏折的重任担下来了。
执明那时候笑得没心没肺,搂着他的肩膀说,“还是我的阿离最好了。”
那时候,他看着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执明,鬼使神差般,跟着笑了。
执明也跟着想起了曾经的事情,“批奏折对我来说,确实没甚意思。只是觉得有阿黎陪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有意思。”
慕容黎觉得好笑,“我也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执明笑得比慕容黎回忆中更傻了,“阿黎在我心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