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点年纪,就越发怕冷。
如今虽已经是暮春时节,但是到了夜里总是觉得遍体生寒。
清冷缥缈的月光,透着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
薄凉的地面,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踩在上面,就会软软的塌陷下去。
素雅的纱幔绣着雅致的广玉兰花,随风飘扬。
苏翰一向不喜烟花之地的酒气,是以早早地喝了点热腾腾的清茶,准备就寝。
他身旁的架子上,摆放着搜集而来的各朝的杯盏。
可他没想到,就在这样寻常孤寂的夜里,会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行如鬼魅,如闪电般的出现,有些吓人。
苏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仲堃仪,本能地想呼救。
仲堃仪似乎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阴寒的剑刃已经抵在了苏翰的脖颈上。
苏翰低头看着薄凉的剑刃,“你回来了。”
仲堃仪微笑,“草民前来,是想查清楚一些事情。”
屋内挂着一副前朝的古画,画中是前朝王室的一位贵君,浅笑嫣然,在艳丽的牡丹花下做醉酒状。
一时间,竟看不出究竟是牡丹花雍容大方,还是画中的贵君艳若骄阳。
苏翰觉得有些冷,“你想查些什么,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为惜命。
什么都可以失去,可如果命没有了,可就太不值当了。
仲堃仪温和地道,“关于当年王上忽然暴毙,苏上卿应该知道一些前尘往事。”
苏翰云淡风轻地道,“王上不是病死的吗?”
屋内忽然有些沉闷,上好的鎏金香炉此时冒着袅袅婷婷的香气。
那香味很是清新,像是淡淡的薄荷香。
可是这样清新的香气却没让此时的气氛缓和半分,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沉重而又窒闷。
“苏上卿不肯说实话么?”仲堃仪叹了一口气,“那就莫怪草民无情了。草民当时发现,王上的汤药之中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苏上卿,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空气似乎更加窒闷,这样阴鸷的氛围让饶是苏翰这个久经朝堂的老臣,都有些堵得慌。
苏翰本不想说实话,可是面对仲堃仪的步步紧逼,还是松了口,娓娓道来,“当时王上不肯归降遖宿,想要与遖宿拼个玉石俱焚。是以,老夫的确在与其他世家商议后,在他的汤药中下了点东西。可是后来他又同意投诚,这和我们世家的政见是相同的。我们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暴毙身亡了。而且那一晚不是你见王上最后一面的吗?我们都以为,是你亲手害了王上。”
外头传来一声鸟叫,很是悲凉。
仲堃仪的脚下,是柔软的地毯,上面绣着一朵朵艳红的莲花。
若他一步步行走开来,倒真的像步步生莲。
他的鞋子恰好踩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上,艳红的莲花红得像血。
仲堃仪双眸暗红,带着几分嗜血,“宫中替王上诊脉的医丞,如今身在何处?”
苏翰道,“这件事情牵连这么广,老夫自然容不下他。不过仲堃仪,你现在可是担了叛国的名声。你声名狼藉,也没有什么君王肯用你。你跟老夫比,又强到哪里去呢?”
回答他的,是仲堃仪阴寒冰冷的剑刃。
苏翰无声地跪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仲堃仪拿着暗沉沉的帕子随手擦拭了一下染血的剑锋,便随手将剑收于森冷的剑鞘之中。
帕子轻飘飘地落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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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
鎏金的大殿上,金碧辉煌。
只见慕容黎头戴黄金珠辇,一串串圆润的金珠垂落至额间。艳红的衣衫曳地,如同傍晚天际上最艳丽的那抹云霞,长袍广袖,玉带金冠,华美异常。
慕容黎长眉入鬓,矜贵俊美,清贵优雅,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的气度。
台下众臣无不拜服,“参见黎主!”
“众卿平身。”慕容黎扬了扬宽大的石榴红衣袖,上面绣着繁复的彼岸花。
今日与往日一般平静,只是又和往常不太一样。
因为慕容黎在大殿上,当着众朝臣的面宣布了下月于瑶光王宫与天权王执明大婚的消息,众朝臣居然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就连一向喜欢搞事情的旧贵族,也平静如水水,反倒省了慕容黎的一些麻烦。
雕刻着璃龙的王座很是冰冷。
慕容黎的身后是一架华丽精美的玉石屏风,上面雕刻着威武霸气的玄武,蛇头龟身。
瑶光的这些个遗留下的旧贵族,盘根错节。要他们处理政务,个个争先抢后地想夺下慕容黎的权,可真正要他们做什么,就一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们总嫌自己敛的财不够多,四处盘剥百姓。什么能赚钱开什么,妓院、赌坊、酒楼、山庄……一样样开,赚得是盆满钵满。日子过得比慕容黎这个共主还要豪华,可还是觉得不满意,整日里与慕容黎斗智斗勇,想再捞更多的好处。
可到底慕容黎不是个糊涂的君王,国库没钱了就开始整治一些旧贵族,从他们手中拿钱出来充盈国库。
双方溜奸耍滑,相互倾轧,斗得不亦乐乎。
天已经黑了,王宫四处亮起了一盏盏宫灯。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整座瑶光王城。
执明估算着时间,每日这个时候阿黎已经批好了奏折。
可是今日,阿黎比往日整整晚了半个时辰。
执明倒也不急,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等着阿黎出来。
小兔子糕点通体雪白,玉雪晶莹。执明拈起一块精致小巧的糕点,咬了一口。那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里头带着一点点黑芝麻的香味,执明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没过多久,执明看到慕容黎施施然出了书房,随手将盘子里的糕点一放,快步凑上去拉慕容黎的手。
方夜早已见怪不怪了,懂事地退后走远。
执明笑道:“阿黎,今晚的月亮真多啊。”
慕容黎淡定地道,“你说的……可能是星星。”
执明有些尴尬:“……是吗?”
两人静静地并肩前行着。
时不时的有萤火虫飞了过来,就像一颗颗提着小小的灯笼的精灵,亮闪闪的。
他们成群结队,像是一起在这皎洁的月色下跳舞。
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荡着羽琼花的冷香。
暮春时节还是有些寒意,微风将慕容黎脸颊的那缕青丝吹拂到执明的脸颊上,痒痒的。
空气中飘着一两片海棠花的花瓣。
执明眼神闪烁,故作不经意地道,“早上,本王听小胖说了些事。说阿黎在大殿上,宣布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慕容黎轻轻“嗯”了一声。
执明的心,像被一根雪白的羽毛上上下下挠着,“早些向他们宣布也好,本王总不能一直没名没分地跟着阿黎吧。”
慕容黎瞧着执明侧颜,“王上是不是觉得太仓促了些?”
执明连忙摆了摆手,“不仓促,不仓促。”
成亲这么要紧的事,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慕容黎从怀里拿出一管玉箫,放在手心,转了一圈,“今晚的月色,可真美。”
执明痴痴地凝视着慕容黎,赞同地道,“嗯,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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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那日,十里红妆,场面隆重而又华丽。
两国结秦晋之好,自然非比寻常。
人人都知,天权王对黎主的心意。
他能以天权山河为聘,入住中宫,可见他用心之城。
执明坐上鎏金的轿撵,艳红的纱幔纷飞,绕瑶光王城三圈。
这是执明生平第一次穿这么红的衣裳。
艳丽如傍晚时分最绚丽的云霞,上面绣着繁复的暗纹。缎子柔滑,流光溢彩。
慕容黎穿着同款的婚服,长长的红色拖尾,华丽异常,俊美无涛。
他牵着执明的手,踏着红毡,一步步走上最高的台阶。
四周的丝竹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与阿黎相知相守的这么些年,如今正一幕幕闪现在他的心头,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又像是流光幻影。
一切美好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终于如愿以偿,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上了高台。
黑色的夜空,没有一颗星子,如同漆黑的幕布。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斥侯连滚带爬地与台下的萧然说着什么。
这么好的日子,人群中的萧然的两道剑眉却越蹙越紧。
高台上燃着烟花,一声一声热烈地响着,将漆黑的夜空点亮出绚丽的光辉。
炸裂的烟花落下,逐渐从绚丽转向墨染般的漆黑。
火树银花下,并肩站着一对璧人。
台上的礼官开始说着长长的赞歌,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就在这时,萧然走了过来,在慕容黎的耳边轻轻耳语着什么。
慕容黎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执明疑惑地看着慕容黎,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阿黎?”
艳红色的纱幔纷飞荡漾,空气中飘荡着海棠花的花瓣。
四周一盆盆摆放着一簇簇盛开的羽琼花,粉白交织,如同云絮坠地,很是好看。
偌大的大殿上,金碧辉煌,喜气洋洋。
慕容黎轻描淡写地对执明道,“没事,仲堃仪遣了些人在王城制造了一些混乱,我这就派人将他们打发了。”他的声音清冷,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
一阵冷风吹动着帷幔,将慕容黎身后的裙摆吹得飘起。
层层叠叠的,像是盛开的花朵。
慕容黎临风玉立,恍若谪仙。
执明知道,情况可能远比阿黎说的要遭。
若只是普通的混乱,哪里需要阿黎亲自出手呢?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第一次在莫澜府上见到阿黎的时候,其实很是惊艳,却要硬装作无所谓地离开;想起在向煦台,阿黎很认真很认真地写着公务,自己远远地看着他,却不敢上前,最后还是阿黎身边的宫人招呼他前去;想起阿黎替他专心地看着奏折,自己歪坐在一旁,和他一起看着奏折;想起阿黎在离开天权时,与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了前世自己闯入阿黎的葬礼之中,想要为他殉葬;想起了自己生不如死的那五年……
他重活一世,就是想不惜一切代价,留在阿黎的身边。
他是这么的担忧,这么的不希望他离开。
“等我。”慕容黎似乎看穿了执明眼神中的不安,微凉的手牵起了执明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执明似乎做了一个决定,眼眸深邃。他抬手,轻轻摩挲过慕容黎的脸颊。
他的指尖很暖,手掌干燥,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我和阿黎一起去。”执明笑了笑,脸颊映着阑珊的灯火,声音有些寂寞,“无论是什么样的风雨,请让我与你一起承担。”
台下的人群热闹,宫灯盏盏明亮。
一盏盏红彤彤的孔明灯升腾起来,将漆黑的夜空点缀得格外灿烂。
孔明灯飘到波光凌凌的湖面,倒映出璀璨的影像。
海棠花在风中摇曳生姿,飘落了几片粉红色的花瓣。
慕容黎站在清冷的高台之上,薄凉的嘴唇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瞧着执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暗自攥紧了拳头,藏于宽大的艳红衣袖中。
有一片粉红色的花瓣,顺着微凉的清风飘落至他漆黑的发间。
仿佛在这天地之间,只剩他和他二人并肩而立。
纵然沧海桑田,纵然万劫不复,只要有他在他身边,他也觉得无甚要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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