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心中有我？

“真是稀奇，仲卿你居然也会踏足此地？”东方朔夸张地惊叫道，好似见了鬼般。

来人那若鬼斧雕琢般俊美的轮廓，飞斜入鬓的剑眉，微抿着显得坚毅的薄唇，无不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一时间，厅中不少男子都看呆了，若非都是有身份之人，认出了卫青，说不得其中还真有那好男色的要上来搭讪。

东方朔的惊异并非大惊小怪，故意作夭，而是卫青在私生活上太过洁身自好了，莫说府上没有个女仆美妾，就是这等风月之地都从不踏足，每次他和公孙敖想诱拐哄骗卫青来此，不说没能成功，事后还非得被卫青或拳脚相对或暗使阴招地整一顿，如今竟见卫青不请自来，实在是不怪他难以接受。

卫青剜了眼东方朔，“若非东方兄这般胆大妄为，卫青又怎会来此？”

看伊泠玉还呆呆地望着自己，来时满腔地怒火顿时化为虚无，只留下深深地无奈叹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跟卫青回去吧。”

伊泠玉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道：“怎么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了？我又不是没来过！”

建元三年一月，随刘彻等人狩猎时，伊泠玉和东方朔就卫青能否夺得赛马第一打赌，伊泠玉赢了，要求东方朔带着自己去青楼一游，后来东方朔的确找了个机会，带着伊泠玉在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几个青楼转悠了圈，好好见识了番。

可惜因着那些头牌姑娘都在长相气质上输宫中妃嫔太多，更别提与陈阿娇相媲美了，故而很快她便失望而归，再不对这种地方有兴趣了。

卫青一时语塞，他也知道自己一气之下跑来这很没道理，更没立场。但数月来被伊泠玉几次三番送上美人的郁闷心塞让他烦躁不堪，想要寻个发泄口好生宣泄，又乍然听到伊泠玉来青楼寻乐子，这般悠闲肆意，顿时心里不平衡了，怒火一上头，就冲动地跑来了，而今被伊泠玉这么一说，只得偃旗息鼓。

“倒是你卫青，你这么熟门熟路地找过来，是不是也和东方朔似的，是这的常客？”伊泠玉看似开玩笑，可盯着卫青的眼神冷冷的，看得卫青一阵后脊发凉。

还不等卫青为自己辩解，就听东方朔道：“这你却是误会了，咱们这个仲卿老弟，可是从不来这风月之地寻欢的，甚至他都不多瞅女人一眼，我们都笑话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不知男女情爱滋味。好在，近来他府上多了不少女子，看来到底是行了冠礼的大人，终于开窍了。”

这般打趣的话，卫青不是第一次听了，可以往他都能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如今却因是当着伊泠玉的面，他顿时又变成了那个脸皮薄，爱脸红的小孩子了，看得东方朔一阵稀奇，误以为自己是还没喝酒就醉了呢。

伊泠玉倒是听得稀奇，没想到东方朔他们居然是这样腹诽卫青的，忍不住抿嘴笑出了声。

卫青被笑得越发面色涨红，羞恼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拉住伊泠玉的手腕，便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一路疾走，来到隐蔽无人的角落楼梯间。

这最东面的楼梯口是下人行走，专为楼上客人上酒上菜用的，此时并无人经过，光线幽暗，只有头顶撒下的日光，映得伊泠玉一张不过清秀的小脸盈盈生辉，看得卫青不由呆住，原本让伊泠玉挣扎了一路都没挣开，紧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顿时一松，无意识地垂落了下来。

伊泠玉看他这副傻眼，心里羞怯又甜蜜的同时，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她说的没错吧，卫青的审美就是扭曲，她明明长得很普通，毫无亮点，他却能够情人眼里出西施，为她惊艳，哦不，或者说他本来就相中了她这张脸，而非因着喜爱她才觉得他好看。

然而伊泠玉却不知道，卫青看上的也不是她这张脸，他为之心动惊艳的，是他看着她时，瞳孔中和脑海里不自主浮现的，在云山雾罩间遒劲绽放着一簇簇青绿色小花的古梅树。

眼见卫青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伊泠玉不堪忍受此时的尴尬气氛，只得撇过脸，出声问：“你把我拉到这来，就是为了盯着我发呆的？”

卫青清醒过来，随即脸颊微红，有点无措，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面对伊泠玉时，总是把平日里的理智镇定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还像那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小马奴。

好半晌，才听卫青略带沙哑地问：“为何，为何要往我府上送人？”

伊泠玉就知道卫青会问这个，而且看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定然是误会了什么，于是道：“子夫很担心你，而且你这般与旁人迥异的作风，实在是容易引来他人的诟病与攻讦。朝中不是没有人不喜女色，可他们也是有一二妻妾相扶持的，你这般孑然一身，从前年岁轻还好，等你日后越发受到重用，还是冷冷清清的，就容不得政敌来诋毁你，抹黑你了。”

卫青起初还没明白伊泠玉说的诋毁和抹黑是什么，可见伊泠玉眼神闪烁地在他腰间转悠，顿时脸色爆红，羞恼道：“娘娘慎言，卫青很好！”

伊泠玉第一次见卫青生气，还是对着自己生气，顿时大为惊奇，有种很特别的感觉，竟是不气反喜。

一直以来，卫青都一味的迁就她，甚至是讨好她，把自己放的太低，而把她放的太高，这般不平等的待遇，实在是看着不像，很不利于他们的感情发展，她其实是很希望卫青能像是对待公孙敖这些朋友般，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那才给她一种他们是在交往的男女朋友的感觉。

只是伊泠玉也知道，这急不来，因着彼此身份的差距，还有卫青自小的遭遇，都让卫青不可能对她放肆，能对她起心思，已经是大胆之极了，哪还敢冒犯？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卫青也早已习惯仰视迁就她，她能接受卫青的一片真心，他都能乐上天了，哪还会要求她也要深爱他，或是像其他女人对待自己的丈夫般，视其为天，反过来讨好顺从？

调教改造卫青，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现在暂且不谈，还是好好安抚住这只炸毛的大猫吧。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伊泠玉故作纯良地道，“可其他人不会信，只当你是第二个韩嫣，以色识君，魅惑君心。”

卫青怔住，她说的是这个吗？难道真是我想岔了？

随即却想到韩嫣哪怕男宠声名在外，可家中也是娇妻美妾的，他孑然一身与否，其实和被污蔑成男宠，并没有干系，她这根本就是在诓他。尤其是看到伊泠玉一副‘你思想好龌龊’的无辜脸，他就更是无语了。

他怎么觉着，她变得比以前调皮活泼了许多？

轻咳了声，伊泠玉正经了几分，道：“你府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老老小小的男人，哪里能照顾得好你？你说说，我送给你的人，好使不好使？这几个月，过得是不是比你前几年都要来得舒适？”

卫青默默点头，这点不容他否认。

伊泠玉略微得意一笑，“你也是堂堂太中大夫了，就你从前的生活待遇，合适吗？简朴低调是好事，可太过简朴了，就招人眼，引人非议了。你从小就过着苦日子，如今否极泰来，一日比一日深受陛下看重，又何必非要苦着自己？好好享受生活，把这些年身上的暗伤旧疾都祛除了，方是养生长寿的正道。”

这几次送的宫女，大多都是通晓药膳和养生的，伊泠玉改变不了天定命数，可也希望卫青能活得长久些。虽说历史上的卫青只活到四十七岁是因为中毒，可她也不能保证，多年出生入死下来，卫青的身体就真的能扛过晚年的那场大病，还是从现在就未雨绸缪，好生为卫青打下良好的身体基础才好。

卫青一震，满心的惊诧与感动，虽然他也曾想过，这是伊泠玉对他的关心，可那更多的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没想到竟是真的。

心头一热，卫青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你这般关心我，是否因心中有我？”

这话一出，卫青便后悔不跌，满心满眼都是懊恼。他生怕自己自作多情，惹来伊泠玉的不快，又把这点关怀给收了回去。

伊泠玉被问得微怔，脸颊微微羞红，暗骂卫青说话太直白了，可看他这么懊悔与不安，也明白过来卫青的忐忑彷徨，犹豫了会儿，终还是迟疑着伸出手，坚定地拉住了卫青的手。

十指相扣，感受着从卫青掌心里传来的温热与微微濡湿，伊泠玉顿觉她漂泊异时空的孤寂都消散了不少，她想，或许这真的就是她要找的港湾与归宿吧。

“卫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