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玉终于正视内心

建元六年五月初，太皇太后窦氏薨逝，举国同哀，遍地白幡，上至太后皇帝，下至黔首庶民，尽皆为其守节，禁荤腥，禁饮酒，禁歌舞，禁渔戏。

太皇太后的葬礼很是宏大隆重，上到皇帝皇后，下到文武朝臣，每日轮流守灵跪拜，足足九九八十一日，才移居梓宫，送入东郊霸陵，与其夫文帝合葬。

八月，随着葬礼的结束，太皇太后窦氏的传奇一生也已然落幕，而与此同时，属于武帝刘彻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金桂满园，秋菊争艳，未央宫里悬挂数月的白幡已经换下，色彩鲜艳的花卉盆栽被摆放在各个角落，意图能驱散这宫中的一二哀色。

伊泠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玉璧，由巴掌大小的极品鸡血石打磨而成，绯红如血，只寥寥勾勒几笔，绘制了个古怪神秘的图案，反面则刻着个小篆字体的隋字。

世人只知太皇太后临终时把偌大的财富都留给了馆陶公主，却不知，太皇太后趁人不备，偷偷地把这块玉璧塞在了她手中。

“娇娇，废后，不可避免，你莫要害怕，刘彻不会苛待你的，但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有朝一日他真容不下你了，你便，拿着这块信物，去找清河隋家，他们会护你周全的。”

“清河隋家？”伊泠玉蹙眉自喃，“小泫泫，我记得太皇太后就是清河郡观津县人，那这个隋家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能有力量从刘彻手中救下废后吗？”

太皇太后既然能看穿刘彻废后之心，也猜得到刘彻会善待被废的陈阿娇，可她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下，唯一留给她的出路，居然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清河隋家，由不得伊泠玉对这个从未在历史上看到过一鳞半爪记载的隋家有了高山仰止之心。

不料泫音却是一盆凉水浇下：“你想多了，清河隋家只是个游侠世家，或者说，是个以乡绅土财主为表面身份的游侠世家。”

“隋家上代家主曾欠太皇太后人情，与太皇太后有过约定，太皇太后保隋家富贵，庇佑他们遍及各地的生意，而隋家不仅要给太皇太后三成的分红，还要为太皇太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杀人或是获取情报之类的。这个约定的受益人只能是太皇太后本人，若是她死了，要把这个信物和约定传下去，那隋家由上代家主算起，也只需要奉行三代就能终止，之后双方再无干系。而现在隋家家主，正好是第二代，不过，他也没几年活头了。”

伊泠玉眉头深皱，很是疑惑，“只是个有钱的游侠世家吗？”忽然想到什么，“隋家在长安经营很深？”

泫音难得赞许地道：“不错，因着要为太皇太后办事，隋家在长安的生意和暗地里的势力发展尤为庞大，产业遍布各个行业，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已经能称得上是隋半城了。当然，他们这点势力，和皇家还是不能比的，更别提正面硬杠了，所以隋家不可能站出来阻拦刘彻废后，也不可能暗地里扶持你做什么大事，他们对你没有拼尽一切的忠心，最多就像是太皇太后所言，在刘彻要杀你的时候，偷偷把你救下，然后送你离开长安，从此流落江湖，隐姓埋名过一生。”

伊泠玉感叹道：“能做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此时此刻，伊泠玉深深为太皇太后的一片慈心感动，能在生命的尽头，还这般为陈阿娇打算，的确称得上是国民好祖母，她都有点嫉妒陈阿娇了。

“你有没有想过，太皇太后是把信物交给你，而非陈阿娇呢？”泫音突然道。

伊泠玉愕然，下意识就要反驳：“怎么会？”可随即她就明白了过来。

的确，如果是原本的那个陈阿娇，她只会一味地享受太皇太后的付出而不会回报，因为她生来就得到了这些，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可她并非陈阿娇，她面对太皇太后的慈爱，总是心底发虚，从而想要加倍对太皇太后好，想要不亏欠于太皇太后，这样她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刘彻那边，暗地里和太皇太后做对。

然而，她的这些小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目盲心明，辅佐了几代帝王的太皇太后？恐怕，她早就察觉到了端倪，甚至知道眼前的皇后是冒牌货吧？否则，太皇太后为何会担心刘彻会杀了她呢？

刘彻与陈阿娇虽无多少夫妻之情，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这点情分还是有的，纵然因着各种原因要废后，之后也不可能去为难失势的陈阿娇。

再者还有馆陶公主在，他只可能像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依旧以皇后之礼供养，除了自由和皇后名分，不会苛待分毫。哪怕死了，也是以翁主的身份，陪葬霸陵，与疼爱了她一生的太皇太后作伴。

可如今，太皇太后却像是笃定刘彻最终会杀了她一般，把隋家这么重要的底牌交给了她，而非馆陶公主或是其他什么人，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伊泠玉紧握玉璧，神色复杂，“小泫泫，我忽然觉得，我只给太皇太后跪灵一个月，太不孝了。”

依着规矩，太皇太后薨逝，帝后作为孙辈，是要守孝一年的，当然皇帝身份特殊，有权以一月代一年，伊泠玉原先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决定下完葬，就陷入沉睡，把场子交给楚服盯着，可现在，她觉得真这样做，就太对不起太皇太后了。

伊泠玉说到做到，果真老老实实地在椒房殿给太皇太后守孝，不沾荤腥，不嬉戏，整日里就是捧着竹简在看，甚至还从栀桦那里借了医书翻，虽没真学到多少医术，可一些基本的草药还是认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也侍弄花草来调节心情，可不知怎么的，她分明是梅花仙转世，却种不活花草，无论她怎么精心培植，大片的花草都是快速枯死病死，没有一棵例外。弄

得那阵子刘彻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来椒房殿的次数越发勤了，还说什么灵气不够就和他说，别再吸收草木精气了，这样下去太引人注目，容易让人怀疑。

伊泠玉：“……”

伊泠玉也很是纳闷，明明在现代的时候，她还没有与植物相克的毛病呀，怎么到了这里，就种什么死什么了？

泫音却暗自冷笑，因为在现代的时候，有段淋雨和陈随风，还有你的养母给你偷偷照顾植物，这才让那些植物险死还生，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可现在这椒房殿里，有哪个家伙敢动你的心肝宝贝？这可不就漏了底？

至于什么本体是绿萼梅花树，就要和植物亲和？纯属扯淡，你级别太高，只会让那些凡俗植物本能畏惧好吗！

若非段淋雨天生亲和水元素，压制了植物本源，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而现在的卫子夫因着有生命灵水傍身，就更是会让植物飞扑过来求包养了。

后来卫青托暗香送来了一盆三叶草，顿时让伊泠玉免于被冠上植物绝缘体的外号，可她依旧高兴不起来，看那盆放在窗台上的三叶草各种不顺眼。

尼玛，三叶草在这个时代叫做苜蓿，是一种给牲畜吃的草，生命力极其旺盛，和杂草无异，若非明确卫青对自己的心意，知道他这是真的一片好心，来安抚她的，她都要以为，他这是刻意羞辱她了。

守孝期间，伊泠玉大门不出，卫青偶尔会偷偷让人送些东西来，不是什么珍奇异宝，却都是她当时需要的，次数也不频繁，平均每月一次的样子，可伊泠玉却能感觉到他那颗温暖炙热的真心，每每想到他，总觉得内心深处，因困于这深宫而升起的孤寂清冷都被驱散了。

虽未见面，却无时无刻不在，卫青就像是一张网，欲要将她牢牢困于其中，随着时日见长，她竟生不起多少反抗抵挡之心了。

“失去皇后之位，离开未央宫后，不知你有何打算？不如，我给你个建议，去卫青府上如何？”

午夜梦回时，刘彻的这句话总是在脑海里回响，惊得伊泠玉整宿整宿失眠，她想，或许她真的应该好好想想，她与卫青的关系了。

“泫音，如果我要在这个时代谈恋爱，你会阻拦我吗？”一次梦中惊醒，伊泠玉脑袋昏沉沉地问出了这句在心中盘桓许久的话。

“不妨碍任务的进展，不与人产生过多因果，不改变既定的历史，无论你私下里做什么，都是规则之内允许的。”泫音少有的带着暖意地道。

伊泠玉心神大松，意外，却又是理所当然的，其实这么久以来，她也隐隐察觉到了，泫音并不排斥她与卫青亲近，甚至还有种乐见其成的意思，可她迟迟不敢确定，生怕是自己的错觉，而今终于得到了这个看似不是正面回答，却无不是同意的答案，顿时心花怒放。

原来，一直都是她在杞人忧天吗？不，或许她只是喜欢自欺欺人而已。

一直以来，伊泠玉拒绝卫青的理由，都是时光间隔，泫音不会允许，她不能在这个时空恋爱之类的，可她从没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说过一句她不爱卫青。

起初或许真的只是朋友与弟弟，可在她察觉到卫青已经长大成人的那一刻，她未必就没有动心，只是不敢承认，选择做个鸵鸟，不听不看。

多年无数次的拒绝，提出守身的无礼要求，伊泠玉看着卫青日渐深陷，始终不放弃地只守着她一人，作为年满十九岁的大龄剩男依旧孑然一身，终于再难欺骗自己，说什么卫青只是年少无知，一时糊涂。

若这样都不算真爱，这样都不是良人，那她也认命了。

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意，伊泠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刘彻再次提出要给卫青赐美人的时候，主动接过了挑选美人的差事。

泫音黑人问号脸：“……”这是什么骚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