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

伊泠玉在暗香原本的位置上坐下，一抬眼就与卫青四目相对，顿时心漏跳了一拍，无端紧张了起来，轻咳了声，不敢再看卫青的眼睛，微微低垂下眼睑，道：“母亲她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方才这般对你，我也不求你原谅她，你只管好生将养身体，我会想尽办法让你尽快好起来的。脸上的伤也无须忧心，相信你姐姐那的良药定有奇效。”

卫子夫的良药是什么，卫青心领神会，只是略微诧异伊泠玉竟也是知道的。

卫青不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伊泠玉瞧，伊泠玉被他看得很是尴尬，心跳渐渐地也开始紊乱加快，气氛沉静暧昧了起来。

伊泠玉咬了咬下唇，深吸了口气便起身要走，“你伤势严重，还是好生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料手腕一紧，竟是卫青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伊泠玉诧异地看着卫青，很意外他这样冒犯的举动，想要挣开，可看到他身上还泛着血水的累累伤痕，又不敢，只能坐回去，微微转动了下手腕，示意自己不走了，他可以松开。

然而卫青并没有松开他，而是抓得更紧了。

“娘娘，卫青有个疑问，想请娘娘解惑。”

与卫青对视，感觉到了他的执着，伊泠玉暗叹，只好乖乖点头，道：“那你说吧！”

“大长公主说，您与韩大人，关系匪浅，”卫青声音迟缓却坚定地说道，“此番将卫青抓来，也是误会，卫青与娘娘有私，不知娘娘可否告知卫青，您与韩大人，到底是何干系？”

问出这话，已经耗费了卫青现在仅剩的气力，失血过多导致他很是疲惫，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可他心有牵挂，一定要等着伊泠玉来，听到答案才能罢休。

伊泠玉心头一震，虽然早有猜测，馆陶公主会对卫青说些什么，可真被卫青问出这句话，她还是很尴尬羞窘的。原本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否认，推脱是馆陶公主胡思乱想误会了，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不想再欺骗卫青，隐瞒是必须且不得已的，可从今以后，她再不会对卫青满口谎言了。她希望卫青认知里的她，是尽可能真实的，哪怕认清后，他对她的喜欢渐消，她也不愿，他只喜爱那个他幻想中的她了。

伊泠玉不愿去想自己这般思想转变的原因，只是看了看卫青执拗的模样，微微苦笑，“卫青，我不想骗你，母亲她所言没错，陈阿娇这一生里，对刘彻爱过恨过，可终究也只当他是亲人，是丈夫，是君上，但对韩嫣，的确曾惊艳痴迷，芳心大动。”

“还记得，我说过，我曾中毒小产一事吗？那件事说是盖侯之女所为，其实背后是太后指使的。”对上卫青悲哀惊异的目光，伊泠玉苦笑着继续道，“你一定很奇怪，太后为何要害死自己的皇孙，是呀，哪怕太后再讨厌我，也绝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孙儿，而且这个孙儿，还是她盼了多年的长孙。其实，那个孩子，并非是陛下的，而是韩嫣的。”

卫青瞪大了双眼，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般，他虽猜到韩嫣与伊泠玉有私情，甚至可能真的有了首尾，可他万万没料到，她竟曾为韩嫣孕育了个孩子。

思及孩子没了的时候已经六个月，可想而知，若非太后出手，她定是要生下来的，甚至要冒长皇子的名头。

这般大逆不道，她是疯了吗？

不，或许不是她疯了，仅仅只是爱惨了韩嫣罢了。

这个结论，却是让卫青心如刀绞，痛苦绝望。

卫青惨然一笑，松开了握着伊泠玉手腕的手，“娘娘告诉卫青这些，是想卫青死心，别再痴心妄想？”

伊泠玉知道，自己这么说，卫青定然误会她与韩嫣的关系，可她并不想再解释了，虽是半隐瞒，可到底没有一句虚言，他若能就此死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再卷入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事里，她就安心了。

四日后，刘彻携卫子夫匆匆赶回长安，亲眼目睹了卫青的惨状，顿时大怒。在询问伊泠玉这件事情的详情后，得知有太后的手笔，便拂袖赶往了太后寝宫。

伊泠玉不知道刘彻到底和太后说了什么，反正这之后几个月，太后一直称病不出。

而作为明面上的罪魁祸首，馆陶公主身份到底尊贵，卫青也不过是小小的侍从，纵然姐姐怀有皇嗣，也依旧不算什么大人物，刘彻不可能真为了给卫青报仇就拿自己亲姑姑如何，只能罚俸三年，无诏不得入宫，以示惩戒。

卫青遭受无妄之灾，却也正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刘彻下旨，任命卫青为侍中，随驾左右，并兼建章宫监一职，总领建章宫建造一切大小事务；晋封其姐卫容华为夫人，其兄卫长君为侍中。

连续七日，赏赐从天亮到天黑，一直不断，单单是黄金，就累计多达数千，更遑论其他珠宝良田宅邸，亦是数目众多。

可以说，经过这次的死里逃生，卫青完美地打了个翻身仗，从一个穷屌丝，彻底逆袭成了高富帅，还是简在帝心，前程远大的那种。

刘彻对卫家的一连串厚赏，真真是羡煞旁人，看得一众臣子都是眼红不已，都恨不能自己就是卫青。而让所有人真正妒忌的，却不是卫青，而是那个，只因带人前去解救卫青，就得到了陛下亲眼，直接官升三级的公孙敖！

“娘娘，您怎么把功劳都推给了那个公孙敖？白白让他捡了个便宜！”袭香嘟着嘴地问道。

人是自家娘娘带着人亲自满长乐宫找出来的，伤是王夫人亲自动手医治的，那个公孙敖，不过是跟着跑跑腿，在陛下那里回了个话，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真是让人不服。

伊泠玉却是笑而不语，只闭着眼睛侧卧在榻上，舒服地享受着暗香投喂的水果，和楚服的按摩。

楚服见状，却是笑道：“傻丫头，娘娘身份何等尊贵，要这点子功劳作甚？陛下和卫青都知道是娘娘所为就够了，那公孙敖不过是挡箭牌，为了瞒过外人罢了。”

“再者说了，这事是大长公主做的，娘娘身为公主的女儿，却是带人去拆台，让人听了，也免不了嘀咕。公孙敖与卫青相交莫逆，此番说是奖赏公孙敖，可实际上，不过是变着法厚赏卫青。”

卫家在后宫有卫子夫，前朝有卫青，可到底根基浅薄，若要在朝中站稳脚跟，必须与世家贵族交好，公孙敖便是卫青打入这些世家的一个绝好桥梁。

此番公孙敖因卫青之故升官，大放异彩，在其他世家子的眼里，无疑是让卫青有了更多的结交价值，刘彻用心良苦，可谓是给了卫家一个壮大影响力，培植势力的契机。

咬着桔瓣，伊泠玉思绪飘远，忽的想到昨日刘彻曾说过，他已让太史令将此事详细记录在册，务必让后人清楚此间详情，免得因他对卫青的重用，而使卫青被人揣测为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人。

当然，作为‘救世主’的公孙敖，自然也在其中占了一笔。

关于此事的记载，与伊泠玉当初看到的历史，别无二致。

也就是说，从史书的角度来说，历史，从没有被改变过。

可作为此次事件的参与者，伊泠玉很清楚，历史真切地发生了细微的偏差，哪怕史书上的记载，不曾改变一字半句，也不能否认这一事实！

这让伊泠玉越发明悟泫音所言不差，历史都是由人书写的，哪怕记载者奉行严谨，也会因统治者的意愿而有意无意地掩盖甚至篡改真相。

“小泫泫，这次的事，除了我们少许几人，就再也没人知道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说，我未沾因果吗？”

泫音道：“不错，你只需做历史的隐形人，只要不被人书面记载下你的存在，你的姓名，就不算沾染因果。”

犹豫了下，泫音又道：“其实你就算真的喜欢上了卫青，也没有关系，在你重塑躯体后，你完全可以做卫青后院的一个不知名姬妾，没人会关注你的。”

伊泠玉苦笑，“如果卫青如同历史上那样，接受了刘彻赏赐给他的众多美人，后院佳丽如云，那我藏匿其中自然无人知晓，可现在不一样，卫青真的听了我当初那番守身如玉的话，多次拒收，至今都孑然一身，我突然冒出来，怎能不扎眼？”

“那你就让卫青妻妾成群呀！”泫音浑不在意。

伊泠玉却是面无表情，“如果他真的妻妾成群，尽享齐人之福，那他就不是我喜欢的卫青了。”

几日的深思熟虑，让伊泠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老牛吃嫩草，看上了卫青，可她很清楚，她之所以会喜欢卫青，除了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更大的原因是他真的洁身自好，始终都没有亲近别的女人。

当初她对卫青的那番说辞，并不是刻意用来拒绝卫青的托词，而是她的真心话，她对另一半最大的要求就是忠贞，要做彼此的唯一。卫青居然能做到，这让伊泠玉深受震动，也就有了心动的基础。

如今这份感情并不深，若是卫青反悔，去亲近了其他女人，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她和卫青也就彻底没可能了。

伊泠玉自嘲一笑，“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那日我对卫青说了那样一番话，他现在还喜不喜欢我都是个问题呢。”

自古感情都是纠结磨人的，伊泠玉不想深受其害，哪怕已经有点喜欢卫青了，她也不愿过多的把心思放在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