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间客

当天际最后一颗星也不在他视线里时，刚好有一只鸽子落在他面前的沙子上。

这儿万里黄沙，人迹罕至，他从中洲来这里已经十三年。

郧流，传说这里有一座神秘的城市。

关于城市的名字，他也不怎么了解，毕竟他能够遇到活人的机会不大。

白骨残骸，只要走上几步，你的脚就会不小心踩到它。

幸好他懂得如何在沙漠里寻找水源。

沙漠并不是没有水的，也并不是永远没有下雨天。

他深知这里的恶劣天气，白天可以把人蒸熟，夜晚却只能窝在避风的凹地里度过好冷的长夜。

真可谓是“冰与火”的考验。

这些他都可以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确是寂寞，就像这黄沙般无边。

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如十三年前一样。

若是还有人认得出他，恐怕也是通过这双眼睛得到的大量信息。

做他们这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达目的绝不返回”。

可惜的是，那座城市究竟在哪里，他还是没能找到。

鸽子的腿上有信筒，里面放着一卷短签。

“十五年期满，未果则自行处置。”

落款是一条青龙。

是的，他就是青龙三十六间客之一。

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分别接到不同的任务，直至今日整整十三年零二月零三天。

他注视着鸽子，以极快的速度在短签背面写上“收到”二字，就让它把自己的回信带走。

这意思就是，他还得在这荒芜人烟的沙漠再熬上两年。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沙地上艰难地行走，尽管烈日炎炎，他脚上的鞋子里还钻进去不少沙子。

他三天前才把那几个血泡挤平，现在那里又开始流血。

他们流血太平常，可是流得更多的还是汗。

这世上本就只有这两种人。

一种流血的，另外一种流汗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绿洲。

那绝不是海市蜃楼，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忍耐力，也是他们必备的专业素养之一。

也只有在严酷的条件下磨练，他们这种人才能够最终生存下去。

他记得本来他们总共有好几百人一同参与培训，结果就只剩下三十六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精英。

有的人虽然在训练的过程中死去了，可是他们每一个人他都曾得到一丝温暖。

伙伴，是的，就是从他们身上得到的。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回想起他们那些逝者，他都能够觉得些许安慰。

能活下来，真好！

在许多人眼中，他们并非都是能言善辩之辈。

他们有的也可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易容，暗器，毒药，这些都是他们培训的必修科目。

他听说这位冬序管，专门针对每一个人都设立了考核计划。

青龙会里负责培训人才的就是这个人。

派他执行这次任务的也是这个人。

当然他根本连见都没见过这个人，消息传达向来都是单线联系，要么是书信要么是手令。

书信上的字，漂亮的簪花小楷，似乎出自女人之手。

难道这位冬序管是个地道的女人？

关于青龙会顶层领导级人物的身份，他们这些做鹰犬的哪里会知道。

信上所说的那座古城名叫“梦澜”。

地处偏西的郧流沙漠之中，曾经遍地黄金，商人往来不绝，民众安居乐业。

真一个神话版的国度！

绿油油的青草边，一汪清澈见底的碧湖，远远看去如一面镜子，毫无波澜。

再远处是几座大毡，门虚掩着，里头传来欢快的笑声。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笑声传近些，他依旧艰难地向那个方向行去。

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现在他已经走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只要推一下，就可以进去入温暖舒适的毡棚里。

可是他定住了脚步，像一只怕火的野兽般屹立原地。

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如果向他们这群人打听，会不会有关于“梦澜”城的消息？

正当他这样想时，里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来。

粗犷而有力的声音。

“远来的朋友，为什么不走进来？”

于是，他不再犹豫，快步走了进去，他也不知自己的动作怎会变得如此迅捷。

“请坐！”老人坐在最里边一把貂皮椅子上，旁边还有个中年男人，模样和老人有些神似，想来就是他的儿子。

坐下之前，躬身给老人行礼，算是表达对长辈的敬意。

毕竟他年纪不比对方大，这一点让老人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满意眼前的客人。

主人家这里还有些别的人，大概是他的亲人或者族人。

他也了解某些部落里的习俗，一个家族的男人和女人通常都住在一起。

他们团结友善，有困难一起商量，有好处也不会忘记弱者。

“不知客人能否说一下你的来历和目的？”

老人的问话挺直接，他似乎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同样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您可以称呼我为‘影子’。”

间客门们通常只有代号，根本没有名字。

他们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来历。

他们自己若是说了，就会遭受非人的折磨。

“你是和个杀手？”

“我想您也可以这样认为。但是，那并不准确。”

他们的确也需要杀人，这一点老人没有看错。

“这世上最好的掩护就是人，你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影子没有争辩，在长者面前，他通常都保持应有的礼数。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影子也隐藏呢？看来你们是一个相当有实力的组织。”

老人的猜测让影子侧目，“这和个老人究竟还知道多少？要不要出手？”

影子的心在纠结，别人好意请他进来歇息，他没有理由因为几句话而杀人。

他们杀人虽然都有一个理由，可是他现在却找不到那个理由。

老人看得出来影子的眼角肌肉在抽搐，那是动了杀心的征兆，可是他没有在意。

难道他也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影子的手缩了回去，因为他感觉到正有十多只眼睛死死盯在他身上。

只要他有些许冒犯老人家的意愿，那么这些人就会跟他拼一拼。

看是谁的命比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