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云无心说过,有的人,只见一眼就爱上了。
此刻,沐秋只望了云无心一眼,却一下子崩出眼泪,哭出声响。
北风剐骨,暴雪割肤,云无心手持竹竿长矛,纵横一身伤痕,赤膊站在城墙上,任由风雪鞭挞。
清冷的少年郎,如今是一抹紫黑的颜色,双目灼灼,傲立雪中。
沐秋望着云无心,狠狠咬着手背,就算尝到了血的味道,也不能不哭出声响。
皇太后无奈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风沐秋,云无心叛逃皇城,擅闯边城,妄自出战,私定契约,犯下几条死罪,皇帝判云无心赤膊守城。”
沐秋的双眸不肯离开遥遥远方的灼灼少年,讨厌的眼泪一直模糊着双眼,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皇太后凄凄哀哀的叹息,更让沐秋心碎,“如果皇帝心意决绝,云无心撑不过这个冬天。”
“娘娘,人是我杀的,阵是我闯的,契约是我签的,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云无心!”
沐秋转头,冷冷的质问,此刻几乎能听见心碎的声音,“我不服!”
这一刻,喊出心底的愤怒,沐秋冲向车门,用力去推,却发现车门已被从外面锁上。
用尽全身力气拍打车门,就算砸红了手掌,一切也是枉然。
转头之际,甩出眼泪,沐秋无力的哀求,“娘娘,让我去抱一抱云无心吧,雪这么大,他该多冷啊,云无心是娘娘的孙子,娘娘真是铁石心肠吗?”
皇太后始终低着眉目,没有再说半个字,人就守在窗旁,却没有勇气向城墙上望一眼。
沐秋知道哀求没有用,立即再次冲到窗口,将头钻出去,扯开喉咙拼命的喊叫,“云无心——云无心——”
只可恨此刻为何哽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也如此羸弱,烈烈北风吹散了沐秋的眼泪,凄凄飞雪袭走了沐秋心疼的呼唤。
皇太后用手杖重重顿响车板,马车立即调转车头,渐渐离去。
沐秋挣扎着,哭喊着,回头望着,拼命砸着窗棂,将拳头也砸出血来,终于再也看不见烈烈风雪中,那一抹青紫色的少年。
没错,沐秋斯毁了刚才的约定,远远看一眼,不说一个字。
见到这样的场面,铁石心肠也会落泪吧,怎能不唤一声云无心的名字?
车窗外仅剩下风雪,沐秋犹如被人抽去了灵魂,软软的滑下窗子,跌坐在车板上。
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泪滴在眼角凝结成霜,望着皇太后的眼神,是深深幽幽的恨,似乎永远也不会原谅。
车轮滚滚落在残雪上,留下吱嘎的声响,犹如辗过人心,回荡着一片心碎的声音。
许久以后,沐秋的眼神渐渐比冰还冷,唇角淡漠的呢喃着一句话,“你们杀了云无心,你们杀了云无心。”
云无心现在还没有死,可是却如皇太后所说,如果皇帝不改变心意,赤膊守城的少年,撑不过这个冬天。
沐秋望着皇太后低下的眉目,轻轻笑了,唇角依然苍白,笑容却这样明艳,“云无心变成鬼魂也会跟着我,我变成鬼魂也会追随他,你们分不开我们。”
皇太后抬起眼睛,见到沐秋的笑容,决绝而冷艳,说着天地间最动听的情话,“红尘万里注定有我们的脚印,四海为家注定有我们的身影!”
眼前的沐秋很苍白,纤弱的姑娘手背染血,似乎已经失去全身力气,可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冲破车厢,飞入天际,一定会飘进云无心的心里。
情话说的皇太后也动容,竟然也红了眼眶,狠狠的逼问,“风沐秋,你真的爱云无心吗?”
沐秋再次笑了,笑得这么温柔,眼角滑下最美丽的泪,“有的人,只见一眼就爱上了。”
说过这句话,沐秋轻轻闭上眼睛,念了一首小词。
不爱珊瑚不爱银,
不念珍珠不念金,
情愿抛却翡翠花,
为一人,披十里红纱。
小词飘飘落下,心儿片片凋零,如果此刻回到初遇的大梨树下,沐秋多想也做一回只见一眼,就敢爱上一个人的云无心。
皇太后听了沐秋的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风沐秋,哀家听说过,云无心也曾为你念过一首词,和你为云无念的一样美丽。”
沐秋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半分苦涩,只有无尽的娇羞,将两首情词并在一起,温温柔柔的念了一遍。
不作王侯不作相,
不穿绫罗不穿纱,
情愿抛却黄金土,
为一人,铺十里红霞。
不爱珊瑚不爱银,
不念珍珠不念金,
情愿抛却翡翠花,
为一人,披十里红纱。
并在一起的两首情词,让沐秋的星眸轻轻闪亮,唇角微微扬起的时候,说下永远不变的誓言,“云无心和风沐秋,本来就是一个人,你们分不开我们。”
誓言如此真挚,让皇太后轻轻叹息,苦涩的蹙起眉头,“风沐秋,如果现在有一个救活云无心的机会,你愿意用什么来交换?”
沐秋看着皇太后,冷冷的扬起眉梢,“如果娘娘还想给我赐婚,我一定会血染霞帔。”
“风沐秋,正如你所说,我分不开你们,这次不是赐婚。”皇太后叹一口凉薄的气息,切切的望着沐秋,“如果你愿意,不但能救活云无心,还可以恢复云无心的爵位和权利。”
沐秋蓦然瞪大眼睛,已经绝望的心里,此刻见到一丝光亮,皇太后是多么尊贵的人,一定不会随口撒谎,骗一个御膳房厨娘。
情急之下,沐秋顾不得放肆不放肆,立即爬到皇太后眼下,抓住皇太后的手,哀哀的求着,“皇太后娘娘,沐秋仅有一条性命,希望娘娘言而有信!”
“风沐秋,哀家不要你的性命。”皇太后没有甩开沐秋的手,双眼无奈的看下去,说着近乎绝情的言词,“风沐秋,你如果能让云无心打赢萧灵儿的擂台,云无心就还是文武俊侯。”
沐秋愣住了,轻轻滑落了手臂,不知该怎么回答。
皇太后深深的叹气,说着其中的道理,“萧灵儿的一箭九花,至今无人能破,中原颜面尽失,只要云无心肯踏上擂台,皇帝一定会恢复云无心的爵位,这是云无心唯一的机会!”
每个字,都如一把刀,在沐秋的心里纵横。
沐秋无言之际,皇太后戚戚的摇着头,“今天只是初雪,如果进了数九隆冬,一切就太迟了。”
这句话没有错,沐秋刚才也看到了,清冷的少年凌风傲雪,已然被冻成紫色。
沐秋受过寒霜入髓的苦楚,虽然最终捡回一条命,却知道那有多痛,怎么忍心也让心爱的云无心也经历同样的苦难?
车轮停了片刻,又再次启程,沐秋听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也许此刻又进了皇城。
想了片刻以后,沐秋抬眸问向皇太后,“娘娘的心愿是想让云无心做驸马,娘娘也甘心云无心和萧灵儿和亲吗?”
“哀家和萧灵儿提到过这件事,中原有能打赢萧灵儿的英雄,虽然尚未婚配,却已然是钦定的驸马,如果萧灵儿愿意,哀家也不会委屈萧灵儿做妾,可以赐给萧灵儿双妻之一的位置。”
皇太后无奈的看着沐秋,眉目之间如此凄苦,“风沐秋,哀家知道你为小九舍身取义,这个位置本来是哀家留给你的,可是如今……”
也许皇太后说的都是真的,曾经确实动过这个心思,可是萧灵儿出现以后,一切都不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沐秋凄然一笑,轻轻蹙起眉梢,“我懂了,双妻,一个是辽国公主,另一个是中原公主。”
“风沐秋,这样的人生,才是云无心该有的人生,云无心的子女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中原,都是皇家血脉。”
皇太后无奈的闭上眼睛,不再说下去了。
车轮渐停渐落,窗棂又响起一声轻轻回禀,“娘娘,已经回到御膳房了。”
随后,车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现在只要轻轻掀起门帘,就可以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沐秋戚戚低着眉目,心里纵横着万千伤痕。
天下的事情如此可笑,说过谁也分不开云无心和风沐秋,到头来,能分开彼此的人,却只有彼此。
皇太后轻轻看着沐秋,无奈的笑一笑,“风沐秋,这件事情哀家不逼你,随你的心意吧,但愿你早点做出决定,云无心撑不了多久。”
沐秋忘了怎么下的车厢,忘了怎么回到寝房,眼前只剩下一片苍茫,似乎飞雪盘旋在屋子里,比三九天还要冷。
深夜幽幽,沐秋提着一坛酒,来到大梨树下,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滑落。
沐秋拍碎泥封,看着落雪飞入酒浆,瞬间消融不见,就如同还没真正开始,就要结束的一场情爱。
仰头喝一口酒,苦涩的呛出眼泪,沐秋扶着大梨树,望着落下绒雪枝桠,一切都这样模糊,“大梨树,我和云无心的誓言怎么办?”
夜风袭过,吹落残雪,冰冷了沐秋的眼泪。
回想那一夜,在大理树下哭泣的时候,走来了清冷的少年。
沐秋蓦然回首望一望,似乎又见到少年递来雪白的丝绢,如同初遇时,那是一双比星星还闪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