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赏画

　　春雨清清之后，迎来黄昏夜霞。

　　凝雪阁里微微熏醉，偶尔一次放肆的饮酒，是对多日辛劳的最好回报。

　　沐秋做的英雄饮酒美人醉，甜鲜的让人停不下嘴，很快就被分没了。

　　万大姐抱着酒坛过来，双眼里已有些醉意，给沐秋斟了半盏，轻轻撇一撇嘴角，“风沐秋，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我就指望你给我惹祸呢。”

　　沐秋笑嘻嘻的舔一口酒，扬一扬眉梢，“万大姐，那我以后进阁子里做事，脸上蒙着面纱吧。”

　　“对，眉心再抹一个红点儿，你以为你是西疆美人啊？”万大姐轻轻一哼，故作冷笑，“去去去，再做一些美人醉，多加点辣椒。”

　　沐秋笑盈盈的去弄醉虾醉蟹了，心里有一点点欢愉，也有一点点酸楚。

　　从进入凝雪阁开始，就是无人理睬，直到今天，也能和大家共饮一桌酒，中间经历了多少不能说的辛酸，也经历了最痛的生离死别。

　　虾蟹入好调料以后，要稍微沉醉一会儿才能上桌，沐秋借着这个机会，悄悄离开阁子，走到大梨树下。

　　晚霞映亮了梨叶，一闪一闪的像星星，沐秋数一数藏在叶间的白色花蕾，一共找到七朵。

　　沐秋明白，花蕾现在虽然很少，几天以后就会多到数不清，可还是开了大梨树的玩笑，“为什么不成双成对呢，孤零零的那一朵，该有多可怜啊。”

　　也许是酒醉让人心碎，本来是笑着和大梨树说话的，提到孤单的时候，却突然鼻子发酸，只能强忍着心痛，幽幽叹一口气，“大梨树，你一定记得碧柔吧，就是声音很好听的那个姑娘，我到底该怎么才能见到碧柔呢？”

　　沉默了一小会儿，想一想碧柔的微笑和俏皮，又想一想碧柔已经走出荣华殿了，一切只会越来越好的，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却有另一件事让人蹙起眉头，“大梨树，你说，六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一阵夜风吹过，枝头微微摇摆，好像是大梨树的回答。

　　沐秋撇一撇嘴，实在有点想不清楚，“说六公主高高在上吧，却处处谦卑，可是六公主的谦卑却透着骨子里的高傲，会让人更卑微，秦太医是这种感觉，我也是这种感觉。”

　　夜霞越来越淡了，见到半月渐渐升起，沐秋仰头再数一遍花蕾，唇角一丝苦涩的笑容，“我只是觉得六公主好奇怪，今天根本没有事情找我，明天却还是让我去，究竟为什么呢？”

　　说了几句闲话，心里算一算时间，虾蟹也该好了，沐秋告别了大梨树，又回到酒醉的凝雪阁。

　　醉梦一夜，似乎瞬间就到天明，沐秋向万大姐高了小假，要去将伞还给六公主。

　　万大姐随口说了一句冷冷的讥讽，“你的命真硬，方了五皇子坐牢，方了状元下大狱，我倒要看看六公主是什么下场？”

　　这句话也不能反驳，说的都是事实，其实刀子嘴的万大姐还是嘴下留情了，没说方了阿公丧命，没说方了十七公主远嫁，没说方了文武俊侯被囚禁。

　　今晨暖阳正好，沐秋来到六公主宫殿，见到许多花儿初开，春色越来越浓。

　　沐秋本想还了伞就回去，可是迎门的大宫女却不放人，只用四个字就能停留沐秋的脚步，“殿下有请。”

　　今天没有约在聆风阁，而是去了另一间小屋，名字也很雅趣——悦丹庭。

　　从名字上来看，也许是一个欣赏书画的地方。

　　沐秋轻轻走进去，果然见到六公主在静心的看一幅画。

　　昨天是听音，今天是赏画，这种安排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如果沐秋是大家闺秀，这固然很雅致，可现在是御膳房的小厨娘，虽然凝雪阁里并不太忙碌，却也时时有事情做。

　　沐秋走进去，轻轻试探一句，“六公主殿下？”

　　“沐秋，你来啦？”六公主水眸闪亮，唇角微笑，“你帮我来看看这幅画，可以吗？”

　　似乎永远是这样，温柔婉转的商量，可以吗，行吗，其实并没有给人留下选择。

　　沐秋唯有走到六公主身旁，轻轻屈膝见了礼，这才看向画作。

　　其实是一副很寻常的寒江钓雪图，冬景山水之间，有一叶小舟，小舟之初有一个蓑翁，蓑翁正在孤独的垂钓。

　　几乎每个文人都画过这种题目，要在寻常之处体现出名家手笔，这是难上加难的事。

　　六公主静静等了一会儿，红颜巧笑，“沐秋，你觉得这幅画怎样？”

　　沐秋无奈的摇摇头，嘴里说一句歉意，“六公主殿下，我不太懂书画。”

　　六公主侧头想一想，又巧妙的换了一种问法，“嗯，如果说，这幅画卖给你，你肯出多少钱？”

　　这个问题如果想糊弄的话，其实很快就能滑过去，比方说随口答一句，御膳房是干活的地方，不允许挂书画，所以现在对于沐秋来说，一文钱都不值。

　　可是，眼前出题的人是公主，怎么敢随便糊弄呢？

　　沐秋心里暗暗叹一丝气，反复想了又想，轻轻咬着嘴唇，“我出和街头扇面差不多的价格。”

　　“街头扇面？”六公主微微愣住了，蹙眉看了看沐秋，随后轻轻一笑，“你果然不太懂书画，这幅画是名家画的，至少能换一栋楼呢。”

　　一栋楼？

　　公主的答案也让沐秋愣住了，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表面上却纹丝不动，巧问一句，“这是六公主殿下的收藏吗？”

　　“现在还不是，不过我打算收藏了。”六公主恋恋不舍的看着画卷，似乎沉迷在山水之间，随口问一问沐秋，“你觉得我应该出多少钱？”

　　沐秋仔细又看了看画卷，从题头看到落款，反复斟酌之后，给了六公主同样的答案，“一支街头扇面的钱。”

　　六公主疑惑的望着沐秋，刚才已经说过是名家手笔了，现在却仍然要出如此寒酸的价格吗？

　　沐秋见到桌案上有茶盏，轻轻斟了半盏，递到六公主手上，然后微微说出哪里不对，“丹青的造诣，都在浓墨与清水之间，布局要讲究中景深沉，远景虚幻，近景装点，可是这一幅画，近景抢了中景的风采，所以略显轻浮，没有一位名家会这样落笔的。”

　　六公主端着茶盏，静静的听着，顺着沐秋说的望过去，果然见到近景的滩石墨色更浓郁，的确抢了中景的风头。

　　“六公主殿下，画作的题头字太小气了，用笔过于锋利，其实更体现出握笔之人的功力不够，仅在乎字写的好不好，却没有将诗句融入意境中。”

　　沐秋说过了画作和题头，又将言语放到了落款上，“如果是名家作画，签章一定是自己篆刻的，这枚签章的篆刻手法，非常流畅也飘逸，似乎是一刀而成，明显与题头字的尖锐不同，所以依我来看，这幅画只是盖了名家的签章，却是普通画者的练笔之作。”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沐秋终于品评完画作，婷婷退了两步以后，低下眉目，婉儿一笑，“六公主殿下，这些我也是听来的，顺口用到这幅画上，也不知说的对不对。”

　　六公主轻轻品一口茶，随后放下茶盏，将画卷收起来，对沐秋深深一笑，“你是怕我花了冤枉钱，所以才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吧，其实你是懂画的，说不定也有一手妙笔丹青，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当然是怕六公主花冤枉钱了，王公贵族的钱最好骗了，随便做一些假画假古董，说不定就能骗到一栋楼。

　　“六公主殿下，不是的。”沐秋摇摇头，赶紧匆匆否认，“让我说说还可以，如果真让我动笔，就会和鬼爬差不多。”

　　六公主婷婷侧两步，婉转的一回眸，唇角扬起春风般的笑容，“你又何必自谦呢，其实昨天我就猜到了，你一定能弹一手好筝音，只不过我没有福气听到罢了。”

　　真是，沐秋此刻真是恨死自己了，何必为了给不缺钱的公主省钱，说出这一大堆评价，闹得现在又扯出昨天的事情。

　　“六公主殿下，我多希望也会弹筝，这样就可以和殿下合奏一曲，可惜我确实不会。”沐秋只能苦笑，再一次否认，然后捎带说说作画，“我如果能画，就每天画个十幅八幅，皇宫里面随便卖一卖，也不用只赚那么一点点微薄的月奉了。”

　　这些解释听上去都挺合理的，六公主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反正无论信不信，筝与画这种事，只要沐秋不情愿，就无法验证出来。

　　六公主微微一笑，走出了悦丹庭，回头看一看跟出来的沐秋，眉梢之间有一些微微羞涩，“我实在不敢留你在悦丹庭了，我怕你将我所有的收藏都说成是假的，那该让我情何以堪啊？”

　　几缕春风微微而过，吹皱了沐秋的眉头，希望刚才的冒失之言，别让六公主心底怪罪吧。

　　又随便说了几句女儿家的话，沐秋匆匆告别六公主，又要回御膳房了，希望明天不用再来了。

　　可是仅仅走出四五步，又听到六公主的召唤，“沐秋，我养了几盆水仙明天就会开花的，我希望你能过来看一看，可以吗？”

　　我的天，又是可以吗？

　　听音，赏画，看花，后天又该是什么花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