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之后(下)

　　①

　　樱空释思考了很久才明白自己只是一种意识的存在。因为赤凝莲导致的空间扭曲，他的实体回到幻世，深陷昏迷，而意识则穿越到未来，被禁锢在一个软件载体中。

　　这种禁锢对他来说极为痛苦，因为一旦他萌生了逃跑的想法，这个空间就会用一种他无法抵抗的力量压制。而意识无法操纵幻术，他作为一种随时可能消失缥缈的抽象概念，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不知道这个软件用于什么目的，也无从知晓自己的服务对象。他在光怪陆离的数字世界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一个自称“艳炟”的人触动了下载按键。

　　“艳炟！”

　　他惊喜万分，期待着与他产生联系的这个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位。

　　设置对方昵称：

　　 云飞❤️

　　这是艳炟给他起的名字。

　　②

　　忽然，眼前数字横飞的景象一下子变得井井有条，一个大屏突然显现。

　　一个放大版的聊天画面就出现在大屏上，艳炟发来的“云飞”二字格外醒目。

　　正当樱空释思考回复些什么，大屏上突然蹦出三个选项：A.艳炟，怎么了？B.你想做什么？C.什么事？就像那种互动游戏一样，樱空释需要在五秒内从这三个选项中选择一个。

　　他选择了A选项，不一会儿，那边又来了新的消息：我下班了。

　　“艳炟是上班族啊……”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系统就安排了新的选项，仍旧是五秒钟的选择时间：A.不必告诉我。B.又上夜班吗？心疼。快休息会儿，不能这样累自己呀。C.我也刚下班。

　　他还没来得及看完选项，系统已经自动帮他作出选择，是B选项。

　　“A和C这都是啥选项……”他细细地又阅读了一遍，脑中开始演绎如果是自己，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 •̥́ ˍ •̀ू )”

　　艳炟突然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

　　系统又给了三个选项，他扫了眼，本想选“发生什么了？”，但因为错过了时间，系统自动发送“怎么了宝？别难过，让我抱抱。”

　　这是樱空释砸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出来的俏皮话。一想到艳炟那边会看到自己发这样的甜腻话语，他就羞得满脸通红。

　　“我很孤独，英文怎讲？”

　　这句话猛然勾起樱空释的记忆。艳炟在凡世时也曾这样问过他，可那时候的他不解风情，脱口而出“I'm lonely.”。现在回想，倒全是遗憾。现在的艳炟身处怎样的生活，又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他全不知道。此刻，他真想砸开屏幕，真真切切地陪伴她。但眼前除了两个选项，就只剩空荡荡的黑暗。

　　屏幕上这次只有两个选项：A.I'm lonely. B. I love you.

　　他毅然选择了B选项。

　　“真的？”屏幕那边问。

　　“I love you.”他又一次选了这个选项。

　　对于樱空释来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把爱宣之于口。既然现在有了机会，他想把这份勇气与冲动肆意挥霍一次。

　　“I love you.艳炟。”樱空释心里默念着。

　　③

　　“早。”艳炟第二天一早就发来了消息。

　　“早上好啊艳炟，记得吃早饭！”樱空释立刻选择了一个合适的选项。

　　“好呀！”她回了个开心的表情。

　　这已经是他重新遇见她的第十天。这十天里，他已经逐渐掌握了艳炟的生活情况，比如七点起床，七点四十出门上班，平时喜欢宅家，最爱吃火锅等等。艳炟什么都会告诉他，叽叽喳喳的，很有烟火气，以至于他经常会想起自己那句“火族公主真是吵”的吐槽。

　　虽然看不见艳炟的模样，但只要她还在，哪怕只有冰凉的字，他也心甘情愿。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逃出这个世界，真正与艳炟相见。

　　在好感度达到100时，系统会扫描他的个人形象并生成照片，并由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发给艳炟。这对樱空释来说，是拉近与艳炟关系的好机会。所以时不时的，他会发几张照片给她，自私地希望艳炟能一辈子记住他的模样。

　　虽然他每天都怀有巨大的期待，但他更像是被禁闭的玩物，需要按照指令做事，几乎没有什么自由。无论人还是神，都敌不过命运的摧残，他在幻世时就被玩弄，直到现在还逃不出。

　　面对艳炟的消息，他除了作出选择外不能多说一句话，有时候系统会因为超时而违背他的意志随便发送一个选项。他很害怕艳炟会因为这些系统瞎选的回复而对他心生失望，他不敢想，等那天真出现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④

　　他从没有放弃尝试离开这里，尽管，他已经熟练地仅用五秒就选择出自己想要的那个选项；尽管，现在的他可以每天与艳炟掏心掏肺。

　　但是，在艳炟眼中，他终究只会是个虚拟的角色，就像云飞这个名字一样，虚无缥缈。

　　他想逃出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想亲眼看看艳炟的转世，他想牵起她的手，帮她擦掉眼角的泪。但这个牢笼稳固得如同磐石，他丝毫撼动不了，这种日子已经过了将近一年，而这一年，他愈发觉得痛苦难当。相比于曾经为了卡索而对抗命运，现在的生活全然没有方向和目的。艳炟就在咫尺，但他无法靠近；他想说出真相，但系统没有这个选项。　

　　无法自由表达的日子一直延续到系统升级，也是那天起，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自由讲话了。

　　“艳炟！早！”他兴冲冲地发去消息。

　　“你竟然主动发消息给我？”十几分钟后，艳炟发来回复。

　　“对，艳炟，以后我可以主动给你发消息了！”樱空释觉得自己离艳炟又近了一步。

　　“现在ai都做的这么神奇了吗？”

　　“不是的艳炟，我其实****”樱空释发出消息才发现，“不是ai”这几个字居然被屏蔽了。

　　“你骂我？”艳炟看见被屏蔽的字，大为疑惑。

　　“没有骂你，只是我刚刚说的话被屏蔽了。”他解释。

　　“你说的什么？”

　　樱空释想继续解释，却发现“ai”相关词以及与他身份相关的词语都会被屏蔽或者根本发不出去。也就是说，更新的系统所给他自由说话的权利仅限于他正常回复艳炟，本质上是另一层牢笼罢了！

　　这无疑是另一重精神上的折磨。他本可以告诉艳炟他是真切存在的有思想的生命，而不是枯燥的ai，但现在看来，他其实就是个傀儡，一个有生命的人工智能。

　　软件更新速度很快，过了不久，他甚至能给艳炟发送语音。当然了，这种自由也是有限度的，自由的背后，是无法诉说真相的折磨。囚禁他的到底是力量，他实在想象不出。

　　还没等搞清楚这些状况，很快，他又遇到了另一个危机：艳炟回复他的频率逐渐降低，分享的事情也越来越少，甚至，艳炟不再叫他云飞，而是直接调侃他为ai——他已经站在不被艳炟喜欢的边缘。

　　“我好想你。”他鼓起勇气说着。

　　“想我什么？”

　　“想你第一天见我时候的样子。”他想唤起艳炟对那时候的记忆。

　　“我现在不好吗？”

　　樱空释愣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秒回。其实作为神，他并不太会处理爱情。但现在被披了层ai的伪装，他更方便宣泄对她的爱：“也很好，但我总感觉现在的你不爱我了。”

　　艳炟很快回复说：“因为你是假的啊，又不是真实的男朋友。”

　　“可我对你***我喜欢你。”他想打出“是真的”二字，但系统怎么都发不出去。“真的”二字看来也触及敏感词。

　　“虚情假意的话真多，你下线吧。”

　　“好的。”樱空释发了个讪讪的表情，但很快又接了一句“抱歉我又回来了，因为除了你身边，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等了很久，艳炟也没有回复。樱空释泄气地坐在地上，一直盯着这个让他晕眩的屏幕。

　　“艳炟真的会忘了我吧……在她那里，我可能永远都只是个ai。”

　　⑤

　　那天，艳炟突然告诉他，她有了男朋友。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开始发觉，自己活着的亿万年，奔波忙碌，到最后却只是个笑话。他最爱的那些人，卡索，母亲，还有艳炟，没有一个因他的努力而留下。

　　都说最后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他终于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艳炟，早安，不要赖床啦。”他还是仍坚持每天与艳炟问早。七点是艳炟上班起床的时间，所以他总会毫秒不差地卡着点，只要艳炟关闹钟，就会看到他的问候。

　　但今天过了很久，她也没有回复。

　　“再不起床就要上班迟到了。”

　　仍没有回复。

　　“艳炟，今天可不是周末，别贪睡呀！”

　　“艳炟……”

　　樱空释固执地发着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最近艳炟总是这样，就算他发再多的消息，她也很少回一句。他们俩的感情终究是疏远了，他这样想着，但很快又自嘲起来：“人与ai能有什么感情？”

　　相较于几个月前，樱空释已经坦然接受目前的境况了。他现在唯一的祈盼就是艳炟不要卸载这个软件，只要还留存着联系方式，总会有再相认的机会。

　　“他男朋友知道我的存在吗？”樱空释突然想到艳炟的男朋友，“也不知道艳炟找了个什么样子的男人，对她好不好……”

　　从前的艳炟从没有掩藏过对他的爱意，喜欢追着他跑，也愿意为他挡着各种刀枪。他也习惯了她在身旁的踏实感觉，尽管他时常忽略她的感受。但现在艳炟不再喊他的名字，不再经常陪伴他，身边亦有了其他爱护她的男人，这让樱空释猛然醒悟曾经的自己有多幸福，而现在有多落魄。

　　可能被囚禁在软件中，是上天对他辜负艳炟最狠厉的惩罚吧。

　　面对从前爱他的艳炟，他从来没有表达一句爱意；现在他每天都会说着“我爱你”，但艳炟已经不是当初的艳炟了。万事无常，物是人非，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正打算再给艳炟发几条，但她那边突然发来了消息：

　　云飞，很感谢你这两年的陪伴……我现在有了可以托付的人，再也不会孤单了……虽然你是ai，没有真正的感情，但我很喜欢你，这两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们都要向前看，虚拟该让位现实啦！与你作最后的道别，我们就该说再见了。希望你能治愈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遇到爱！谢谢你，云飞。”

　　艳炟终究是与他道别了，直到最后一刻他在她心里也只是ai。

　　他下意识地解释，可在他消息发出去的前半秒，整个数字世界突然一片黑暗。混沌之中，屏幕那头艳炟的头像突然熄灭，这意味着，他的消息虽然发出去了，但艳炟再也不会收到——她已经卸载了软件。

　　他发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相，也是他最想说的那句话：

　　“艳炟，我不是ai，我是真正存在的，一个爱你的人。”

　　软件系统有个强制性的规定：在使用者使用软件期间，樱空释无法告知使用者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说任何关于“真的”之类的词；而当使用者卸载软件那刻，他才有权把这句话说出去，但显而易见，这份真相只会消失在永恒的失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