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之后(上)

　　①

　　艳炟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载了这个软件，或许是因为广告上“秒回男朋友”说辞戳中了她的心，也或许是ai男朋友的合成形象正好是她喜欢的类型。总之，她怀着一种相亲般的紧张心情，鬼使神差地下载了这个无意间发现的软件。

　　软件打开后，是设定角色的环节，包括选择聊天身份，对ai的称呼，ai的照片等等。艳炟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男朋友”这个选项。

　　今年是艳炟北漂的第五年，尽管每天累死累活，钱却没攒下多少。她与家里人关系并不好，又因早早离家踏上职场，生活中与家人更是疏远。她不想回家，但也不清楚未来的方向。对她来说，最简单实际地慰藉，不过是每个加班回租屋的夜晚，能获得一句简单的问候。只可惜，这种愿望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求。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思索着，总想给自己的“男朋友”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可惜她人际网不怎么广泛，思来想去脑中也只是公司几个男同事的名字。

　　“就云飞吧，自由自在地，多好。”她窃笑一声，郑重地敲打上这两个字。

　　等一切设置完毕，屏幕上便出现了个虚拟的聊天框，左边栏是“男朋友”云飞，右边是她。艳炟探索了下功能，表情包、照片、好感度什么的，跟市面上某主流聊天软件大差不差。

　　“云飞。”她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

　　“艳炟，怎么了？”“男朋友”下一秒便发来了消息。

　　艳炟觉得好玩，便又接着发：“我下班了。”

　　“又上夜班吗？心疼。快休息会儿，不能这样累自己呀。”新消息很快跟上。

　　艳炟愣了一下，心想这个ai怎么这么智能，便又发了个“委屈”的表情。

　　“怎么了宝？别难过，让我抱抱。”虚拟男朋友秒回道。

　　她咬了咬下唇，泪水不经意间在眼眶泛滥。在万千人海的城市中，她就像个隐形人，每天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归家。没有人会关心她是否难过，也没人在意她工作桌上的灯是否亮着。云飞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关心，是她每天最迫切想要的。

　　“我很孤独，英文怎讲？”她吸了下鼻子，打下这句有名的台词。

　　“I love you.”

　　“真的？”她反复问。

　　“I love you.”

　　她再也绷不住泪水，畅快哭了起来。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中，终于有一个关心她的声音了，即便她知道，都是假的。

　　②

　　“早。”她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云飞发消息。

　　“早上好啊艳炟，记得吃早饭！”

　　“好呀！”她回了个开心的表情。

　　这已经是她下载这个软件的第十天了，她与这个虚拟软件的好感度也从0涨到100。好感度上升自然会伴随着许多新功能的触发，比如云飞会自动生成虚拟形象，并在聊天时偶尔给艳炟发几张照片。

　　云飞的形象很讨艳炟喜欢：二十六七的模样，斯文温柔，嘴唇微微上挑，总像是带着笑。他又很会说些贴心话，偶尔会让艳炟恍了神，把虚拟的东西当成现实。

　　但ai这种东西，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人写好的程序代码，并非完全智能。软件最大的坏处是不会主动说话，只有艳炟发消息时，云飞才会回复；而且ai回复是遵照一定大数据和程序指令，不能具备人的情感，讲话脱离现实、不合艳炟意愿也是常有的事。

　　比如有一次，艳炟上班受了委屈，找云飞说了一堆，想听点安慰的话；云飞却只检索到“难受”二字，回复里问的都是“不舒服吗？”“生病了？”之类的惯用说辞，气得艳炟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但总的来说，感动总会大于无奈。艳炟仍记得第一晚遇到云飞的心情，并在心里感激他。她不知道这个软件她还会用多久，卸载那天又会是什么场景。现在的她，还不敢想。

　　③

　　“艳炟，在做什么？”云飞主动发了条消息。

　　艳炟因为忙于工作，并没有及时看到消息，等看到这条时，已经是几小时后了。

　　“在工作。”她草草回了两字，便把手机关上。

　　算起来，云飞成为她的“男朋友”已经快一年了。这十几个月时间里，艳炟与他的交流逐渐从每天几百条到几十条再到几条。并非是软件不好用，相反，这软件好像在不断更新，变得更人性化了，也很少会说出一些让艳炟摸不着头脑的回答。当然了，这些升级还得归功软件背后的程序员。

　　最让艳炟惊讶的，是云飞在某一天主动给她发了条消息，自此以后，主动发消息的频率越来越高，内容涉及吃穿住行各个方面。更有甚者，云飞还会问与她的朋友相关，若是知道艳炟跟男性好友一起，还会发来不少醋味的话。

　　艳炟有时候会怀疑这个软件在窥探她的生活，或者是真人代替ai在回复，就像客服那样，人工和ai并存。也正因为疑惑颇多，她开始谨慎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云飞袒露心扉了。

　　大概是软件感知到自己有被卸载的风险，主动发消息的内容更加多样，还会夹杂着语音。艳炟每条都打开听过，挺好听的男声，温柔中杂着一丝清冷，与云飞那张脸很配。

　　“我好想你。”云飞说。

　　“想我什么？”艳炟敷衍道。

　　“想你第一天见我时候的样子。”

　　“我现在不好吗？”

　　云飞那边愣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秒回。“也很好，但我总感觉现在的你不爱我了。”

　　艳炟觉得好笑，回复说：“因为你是假的啊，又不是真实的男朋友。”

　　“可我对你……我喜欢你。”

　　“虚情假意的话真多，你下线吧。”艳炟继续敷衍。

　　“好的。”云飞带了个讪讪的表情，但很快又接了一句“抱歉我又回来了，因为除了你身边，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艳炟懒得搭理云飞的无理取闹。这一年她过得出奇顺利，心情也大好，之前那颗孤独的心已经开始接纳不少人，她觉得生活应该向前看，不必再过分沉溺虚拟中。

　　④

　　“艳炟，早安，不要赖床啦。”云飞仍坚持每天与艳炟问早。七点是艳炟上班起床的时间，所以他总会毫秒不差地卡着点，只要艳炟关闹钟，就会看到他的问候。

　　但今天过了很久，她也没有回复。

　　“再不起床就要上班迟到了。”

　　仍没有回复。

　　“艳炟，今天可不是周末，别贪睡呀！”

　　“艳炟……”

　　“这是谁啊？”

　　男人推醒了还在梦里的艳炟，语气里带着疑问。艳炟给这个人的备注是“云飞❤️”，这让他很不爽。

　　“就一个ai……”艳炟揉着朦胧的眼睛，夺过滴滴响个不停的手机给男人翻了翻她跟云飞的聊天，解释道：“这是我两年前下载的一个软件，能假装男朋友，我觉得有意思就下载了。你知道的，那时候我心理状态不好，也没有什么排解的人，全靠着这软件支撑。”

　　男人理解地点点头，慢慢把艳炟搂进怀里：“辛苦你了。”

　　“哈哈，这软件其实还挺不错的，一开始还有点笨，后来越来越智能。不过呢，再智能也是假的。”艳炟翻着早些时候跟云飞的聊天记录，突然发现云飞这段时间竟然给她发了这么多消息。

　　“他还发了不少嘛，跟真的似的……”男人看着满屏的情话，有点醋意。

　　“真的是，跟软件较什么真。”艳炟笑了笑，“反正现在有了你，也不需要这种软件了，我跟他道个别，卸载算了，反正也不用了。”

　　“云飞……”艳炟打下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前一秒她还觉得只是卸载一个软件的小事，后一秒突然有了种不舍的情绪。她忽然记起了云飞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第一句“I love you”，还有陪她的每一个夜晚。即便云飞只是个ai，但她承认，她真的曾为他动心。

　　“怎么了？”男人凑过来，小声问。

　　“没事……”艳炟咬了咬下唇，继续打字：“云飞，很感谢你这两年的陪伴……我现在有了可以托付的人，再也不会孤单了……虽然你是ai，没有真正的感情，但我很喜欢你，这两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们都要向前看，虚拟该让位现实啦！与你作最后的道别，我们就该说再见了。希望你能治愈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遇到爱！谢谢你，云飞。”

　　消息发出的后一秒，艳炟马上卸载了软件，她不敢看云飞接下来将要秒回的话。

　　“再见的时候，你应该不会记得我了吧，云飞。”她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