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很好看的人,到底是谁啊?
身穿白衣,如此的一尘不染。身后的灼灼烈火,一星火也没溅到他身上。
他在看我吗?不不,不可能,这样的人眼里怎么可能有我?
没在看我,却能如此摄人魂魄,如此动人心弦,是妖抑或是神?
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向他走去,我望见他在对我笑,唇边有酒窝,我也有,却没这么好看。他的酒窝里面是不是真的藏着琥珀仙酿?我平时就算偷喝过烈酒都没有这么醉过……
“姑娘?姑娘!”
“大小姐!是时候了,快些起来!”
是清影和听檀啊,能不能别吵我了……
等等,顾锦熙猛然起身,差点把两人给一起撞上了。
“三姑娘……”听檀这声音听着,似是有些委屈,“我和清影叫了您半天了,您愣是没理睬我们。”
“什么时辰了。”顾锦熙连忙起身穿鞋袜。
“已经辰时五刻了。”清影给顾锦熙端来鱼洗和刷牙子。
“那师父还不是得宰了我?!”顾锦熙匆匆忙忙盥漱一番,清影和听檀已经为她拿来了衣裳。一个为她穿衣,一个为她梳妆。
顷刻之间便整理好颜容,早膳五花八门,顾锦熙却无心欣赏,随手抓起一个胡饼就啃。
在顾锦熙吃胡饼的时候,清影对她说道:“对了三姑娘,今日有个人为您送了副刺绣……”
“啊?是谁……抱歉啊清影,我现在还没时间不能管这些,我要是再不去秩逅轩,师父真的会提剑冲过来的!”
待顾锦熙跑到秩逅轩时,屋内的三人正齐齐看向她。
顾锦熙低头行揖礼:“师父,弟子起晚,故后至,望师父责罚。”
柳鹏元仍旧是一身褶衣,手里还握着竹简书卷:“欸,进来吧,下次注意就行。”
这师父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
“多谢师父。”
顾锦熙正准备走进去提起裙摆跪坐下,柳鹏元又道:“我们正讲到一首诗,不如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坐都没坐稳呢,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顾锦熙只好又拎起下裳站了起来,看见柳鹏元端着调子吟来:“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去。何解?”
“《游洞庭湖》?”
“正是。”
这是李白的诗。
“明月皎皎照,湖水悠悠流。秋夜南湖水面澄澈无烟,可哪能乘吾羽化登仙?这水月相映之景,向南湖赊欠几分清辉怡人的月色,伴清风明月痛饮好酒。”
“不错,余谓诗仙太白如何?”
一到课堂上,师父总是就变得这么文绉绉的。顾锦熙想。
“斗酒百篇,浪漫无羁,仙风道骨,鸿鶱凤立。提酒江湖而千杯不醉,仗剑天涯而至死不归。真真为九天之上长庚太白星,无论何时,皆为惊世奇才,不愧誉为诗仙。”
这番言论并非以往背下的前人评价,而是出自顾锦熙内心对李白的感慨。她第一首会吟诵的诗,就是李白的《静夜思》,了解过一些关于这位谪仙人的事迹后,李白便成为顾锦熙最喜欢的诗人。
李白除了纵横文学、酒量一流以外,他的剑术在大唐也是赫赫有名,仅此于其师剑圣裴旻。也是听闻李白在剑术上的厉害,顾锦熙才会吵着要学武功,要学作诗。
柳鹏元抚着自己的胡须,刻板迂腐的学堂夫子样活灵活现的:“不错。云鹤,不若你来谈谈你最敬仰的先人?”
“非属王右丞啦。”
“咳,我在问云鹤。”柳鹏元看了顾锦熙一眼,意味十分明显。
顾清寒站起答道:“当属诗佛摩诘。”
“缘何?”
顾清寒抱拳道:“摩诘居士生性淡泊,及冠之龄便中进士第任太乐丞,可见其之出类拔萃,不同于众。诗佛并非单做官作诗,画技同样炉火纯青,可谓之‘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虽为朝廷命臣,却淡泊名利,不受世俗拘束,归隐蓝田辋川,但在国家危难当头却挺身而出。此等杰士,甚少。”
顾锦熙不大喜欢规规矩矩跪坐在案子边上课。虽然她很喜欢师父,也很喜欢文学诗画。如果可以,她还是更愿意在院子里舞刀弄枪,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女人家的东西不敢兴趣,她也很喜欢编纺织绣,喜欢吟诗作画,喜欢调治熏香云云。
一个时辰后,柳鹏元才宣布:“放堂。”
柳鹏元最先走出去,顾锦熙伸了个懒腰,顾暮云打趣道:“今个咋起晚了?莫不是做了什么美梦?”
“能有什么美梦啊,只是昨夜睡迟了而已。”
其实,顾暮云还真说准了。只是要是明挑了梦见一位玉面俊俏的郎君,还是一位只见过两面的郎君,那还不知道得被笑多久呢!虽然顾暮云和顾清寒不会去嚼舌根,但怕是隔墙有耳,真说出口那还不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闲谈?以后嫁人可都难着了。
顾清寒已经在整理书卷了,抬头看向顾锦熙:“你呀,别再熬夜了,”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转了个话头,“方才夫子罚你抄《楚辞》全篇,下次上课便要查了,可得抓紧了。”
顾锦熙一摆手:“没事,只要在下次上课之前上交变成,再不行连夜赶抄,更别说还有三天的时间呢。”
一般情况下,他们三人的课程一月九日,逢二逢七逢十才有课。平日里若有赴约、身体不适或逢节日解可告假,也算松懈。但好在先生就在自家府邸上住着,若有什么需要答疑解惑的地方,可以直接到先生住的院子里问。柳鹏元平日也是个松懒性子,不拘礼仪不束德行,从不端架子,只有在课堂上才会严肃正经。所以他们很合得来也朋友一般处着,也不会生什么隔阂畏惧的心思,有什么都直接说出口。
“那祝你好运喽。”
顾锦熙和两位哥哥出了秩逅院后,道了别分手,回到锦晓院鞋都没脱,便瘫倒在床上,随手取了本书盖再来脸上。
清影和听檀在拔步床外侍候着,两人都是欲言又止。
顷刻,她又起了身:“帮我拿件男装来,我要上街玩耍去。”
听檀闻言便取了件群青直条立圆领缺胯袍,清影一边侍候顾锦熙换上,一边问道:“姑娘不急功课了?”
顾锦熙伸开双臂,深吸熏香享受道:“不急,学习得自愿原则,我若要做什么那必得做到,若不愿做什么谁来逼都没有。”
清影又问道:“大小姐可还记得今早我跟您说那件绣品?”
顾锦熙睁开眼:“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快快拿来我瞧瞧。
听檀走出屋去,很快又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件绣品。
顾锦熙已经穿好了衣裳,走到被听檀立起的刺绣品边上,用手摩挲着,一会才说话:“嗯……这针脚不错啊。”
这其实就是一副回文锦绣图,以五色丝线将诗句纺织在锦缎上的刺绣,已经裱了起来,用料精美珍贵,丝线还在屋内烛火照下泛着细细碎光,定不是寻常人家送的起。奇的是这上面绣的诗句——千古流名垂空落花,花落空垂名流古千,这是她当时当着一众少年的面,第一次作的回文诗!
说实话,这幅刺绣真的不怎么样,虽然针线布料上等流璨着碎光,但每一针每一线并不粗糙,反而细致,丝毫不疏漏,线脚紧密排列连贯,看得出来织绣者技艺青涩却十分用心,一针一线都绣满情意。
当时在场的有二哥,有墨郎,还有一众富家儿女。一想到有墨郎送来的可能性,顾锦熙便脸红心跳,心想自己怎么错过了与他相见的机会,连忙问道:“哪个送来的?”
清影想了想,回道:“瞧着衣裳,像是云家的人。”
“云家的啊。”顾锦熙说不上什么心情,既说不上失望,也说不上喜悦。一看这针脚,就知道不是个自小在诗画针线中长大的姑娘所制,那必然是云帆送的喽。要问顾锦熙云家有两个公子,为什么没有可能是云生送的呢?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云帆这张脸在女人堆定然吃香,与这副刺绣应该也能联系得上。可云生虽与其兄样貌没差多少,不同的地方在于看他那冰山脸就知道:哪怕憋红了他雪白的脸,也不会做针线活,更不会送出去。
“姑娘?”听檀看姑娘半天没回神,出声道。
“啊?把这副刺绣好生收起来,”顾锦熙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纳闷该送什么回礼。
深思熟虑了一会,她看到桌上放着的金纹花乌纱帽,又觉得玩乐要紧,说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先上街转转吧。”
顾锦熙项带金纹花乌纱帽,身穿群青直条立圆领缺胯袍,脚踏鹿革破浪靴,腰挂璧环玉佩垂流苏,手,衣带上还别了把水墨折扇。完全看不出是个女儿家,顶多又是位雌雄莫辨的玉面俏郎君。
顾锦熙不是不想佩戴两位哥哥送的双面金箔扇。刚得到的那几天她基本去哪都要带,只是有一次不小心被人撞了摔落在地,除了顾锦熙自己配上的玉坠碎了以外没有一点损伤,顾锦熙却是吓得心连同扇坠一同破碎在地。
顾锦熙在镜子前左看右瞧,依旧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最后还是清影从院里折了朵牡丹簪进乌纱帽里,顾锦熙才心满意足地去马厩取马。
骑着高马出来时,正好碰上了顾暮云,顾锦熙招手道:“大哥哥!”
顾暮云手里提着东西,还有闲情回她一句:“阿锦啊,又跑去街上玩哪。”
“对啊。”
马到底比人快,刹那间功夫已经略过了顾暮云,却还能听见他悠哉悠哉地道:“你可悠着点吧,闹了事我可没法去县衙提你!”
真是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