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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文

执墨锦书

  顾锦熙的诗从来不管平仄。平仄,指的是用字声调。共四调,平、上、去、入。除平外,后三调高低变化明显,称作仄。

  顾锦熙是认为作诗主要就是让自己觉得有趣,押韵读着有趣,对仗看着有趣,而平仄就不怎么有趣。原因就是太难了,平白无故崩出这么个规矩,顾锦熙不喜欢,所以一般不去注重平仄。

  春花秋枫年芬芳,

  折枝柔荑自留香。

  青丝万丈闲诺许,

  白首可否与君安?

  顾锦熙忖量一番,落笔题名——唯卿。

  既说是花诗,那我扯个远境,应该不算跑题吧。

  周围同是作诗之人也差不多都收了,顾锦熙身旁的桃家侍女也把她的诗拿上给桃郡太夫人。

  桃郡太夫人把一张张藤纸都细瞧了去,面露喜色。她身边的侍从把她条出的十张,唱读起来:“盛日桃花漫,春院肆意然。风光吹万里,共赏元芬芳。何人所作?”

  这种平仄规律,是为五言律诗。且通俗押韵,老少一听皆了,琅琅上口,算的上是好诗。

  连读了几位,云家三位也都得了玉像,顾锦熙和顾清寒也有,顾暮云则不想参加。

  他说:“在军营待了几年,对文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也没忘,就是不大想参加。顾暮云虽是武夫,但毕竟是丞相之后,肚子里怎么能没有点墨水?

  念叨顾锦熙的《唯卿》时,她有点吃惊。不是因为惊讶她的诗居然能入得了桃郡太夫人的眼,而是她的下一位。

  紧接在《唯卿》后的,是一首名为《独伊》的诗。

  花暮枫残见粟银,

  磨染执情追可矣。

  锦颜朝夕执书寄,

  相思最甚伴长依。

  且不论名字与她的诗意思相近,可这内容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只是感觉,但光看文字,好像也没那么的像。

  真是奇怪。

  第二句好像有点不大对,应该怎样改呢?

  看着认那诗的人,顾锦熙如梦初醒——这是上次她生辰上那个很好看的郎君!

  顾锦熙忙拍身旁的顾清寒:“二哥二哥,那位郎君是谁啊?”

  顾锦熙特意以下巴挑向那边。

  顾清寒被她这么一拍,反倒被茶水呛了,右边的顾暮云连忙帮他抚背顺气。

  “咳咳,你问这个做甚?”

  顾锦熙无辜地说:“我就是好奇嘛,哥哥你能告诉我吗?”

  顾清寒擦拭了一下嘴角:“很抱歉,我暂时不行。不过……”

  后面的话顾锦熙就听不进去了。二哥这么说就说明她不能知道这个人,既然都不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接着问?

  她很信任二哥,顾清寒说不行那便是不行了。

  那郎君还是那般好看,举步生风,恣意洒脱,就像什么也无法阻止他的步履。

  顾锦熙只是远瞧一眼,脸便红了,只得低了头吃着糕点。

  顾锦熙拿起刚刚得到的玉块,想起玉属清凉,可避暑降温,便将玉敷在脸上。天气热了,回去该让清影和听檀帮我换个玉枕头凉快凉快,太热了。

  等到脸上不再发烫时,顾锦熙才把玉块放下,细细端详一番。桃郡太夫人送的果然是好玉,质地细腻,色泽璀璨,纯洁完美,剔透莹润。

  花宴期间来个比诗,算是多样情趣。毕竟今年科举又要开始了,秋季就得乡贡,得了桃郡太夫人赏的玉,也算图个好彩头。

  糕点吃完,比诗也差不多结束了,散了后可以继续自行赏花,也可以找一些学者进行切磋。

  顾锦熙先与顾暮云和顾清寒辞了,打算与刚刚一样自行赏花,两人都允了。

  顾锦熙一面赏花,一面吟歌,好不自在。她把两个哥哥送她的那把双面扇带来了,以扇子在手中轻摇翻转,做了点花样,也送了许些凉意。

  跟着她身后的清影和听檀正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她。

  “姑娘。”听檀还是上了前来,在顾锦熙的耳边说道,“您的披帛。”

  她今天披的披帛为妆花绫所制,约莫宽六寸长三尺,质地轻飘柔顺,如云似雾的,走起路来都能带起风吹跑,在衣裳上极容易掉。

  顾锦熙有许些烦躁:“哎呀,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将披帛一端塞进束胸的带子里,似是又觉得还是松,又绕了衣带一圈拉了出来,道:“这样不就好了。”

  清影和听檀皆是有些惊讶,只能说:“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没过多久,顾清寒带了个人来,那个人朝她很恭敬地行礼。

  是!是那个样貌很好看的郎君!

  那人朝她恭敬地作揖:“顾三锦姑娘。”

  光是这样短的一句话,就让顾锦熙入了迷。

  这声音既文雅又爽朗,就像清澈见底的溪水流淌过苍苔青石,空灵动听。水色潋滟,风止浪息,完好得如不用打磨的镜面,只剩一片永恒的幽静与安宁。

  他穿着白衣,就站在一棵桃树下。碰巧起了一阵风,微微掀动他的衣袂,腰间垂下的绶环玉佩琅琅作响,甚是好听。背后的桃树受了风,也在摇曳着,分明只是绯粉却怒放得十分强烈,十分炙热。他身后的桃花树,灿烂热烈,灼灼燃烧,似是比那暑月的艳阳烈焰还要炽热。

  桃作火芒,那在他肩头寐息的花瓣便是碎星火光,追星逐月间从九天之上流逝而下来寻神君的。

  骄阳似火,此景胜火。而景中的人,如天外谪仙,温润如玉,柔情似水,生生将这令人压抑快要窒息的燎火泯灭抹去。

  如梦似幻间,顾锦熙只望着那个少年,什么都无法思考,连回礼都忘了。

  丰神绝伦少年郎,仪表堂堂衣冠正,温文尔雅玉颜貌,清新俊逸出尘才。

  面前有了这位少年郎君,基本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颜色,就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幻境,就是一场太过逼真的梦境。

  “顾……顾姓,名锦熙……小,小字昭乐……”

  完了,光这样说话都不利索了,顾锦熙回礼时发现自己连腰肢都变得僵硬了,动也不能动。

  平时顾锦熙见到美人,不论男女总会在心里为面前之人来一番赞美,可现在却什么都无法思虑,仿佛痴傻了一般。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郎君该不会觉得我不懂规矩太莽撞了吧,我也过于失礼了吧!

  顾清寒欲言却被那郎君止下。

  “墨姓,无名无字,姑娘只管唤我墨郎便可。”

  来赴花宴者,也有不少正经八百的学者,是冲着切磋文采来的。大洵学者富庶贫苦皆有,有些身份特殊或不愿现在抛头露面的便会隐藏姓名,大多人也是明白人,见这言辞也不好打破砂锅逼问到底。

  顾锦熙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只得先应了声“墨郎”,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尹青伊的脸。

  姐姐好像跟我说过什么来着?是什么来着……

  顾清寒走过来,轻摇了顾锦熙两下,转头对墨郎笑道:“我这季妹让您见笑了。”

  墨郎浅笑道:“不,我觉着令妹可爱得紧,令妹文采甚是不错呢。”

  桃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姐姐还有云家的几个也过来了。桃然人未走进,声已先临:“顾三娘如此博学多识,那可是必然的。她哥哥都如此才华洋溢妹妹自然也不会差。”

  桃然虽无甚心计,但说出口的话有时却让人觉得有种绵里藏针口蜜腹剑的意味。但她是真的天真无邪,自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未曾经历风浪,不识人心险恶,不经思虑口无遮拦些也是能够理解。

  顾锦熙回道:“我不过蒲柳之姿,怎么谈得上博学多识。”

  “哪里是蒲柳之姿,我瞧分明是咏絮之才。”最先应她的竟然是那位墨郎。

  只闻他又慢慢吟道:“锦织回文,云锦天章,珠零锦粲,天机云锦。”

  锦是顾锦熙的乳名,上次在金钗生辰宴上能见着他说明这位墨郎定然非寻常人家,而且或许与顾家颇有关联,所以知道顾锦熙的乳名也并不奇怪。

  不过墨郎以锦为题,脱口而出的四词,依次按先后顺序,皆是在赞美她,赞美她的诗文。

  顾锦熙抬头,见墨郎正看着她,眸中只有她……

  在再一次沉迷沦陷前,顾锦熙移开了视线,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她觉得她现在很冷静,忽略掉被脂粉掩饰、发烫发红的脸庞的话。

  “昭乐妹妹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才学属实不易,”云帆笑呵呵地道,“锦织回文,广义上说情书或是书信,也可意为以五色丝线绣在锦缎上的回文诗。不知顾妹妹可否赏我们个脸,现场赋回文花诗一首?”

  “哈哈哈。”顾锦熙含蓄地回着笑,内心却在想:云二哥哥别开玩笑了!我平仄都搞不清了,哪还能来回文?!

  “要不我先来,”墨郎在帮顾锦熙解围,“北斗当霄云照江山,山江照云霄当斗北。”

  这么一说完,顾锦熙也想到如何应对:“千古流名垂空落花,花落空垂名流古千。”

  两句回文看着毫无交集,意境也能够结合如一,说是上下联也没有不妥。

  两句工整巧妙,配合甚好,前句气势磅礴,可吞日月山河,后句幽雅恬静,如同清世闲语。内容寓意更是深刻,值得玩味。

  云帆叫道:“好诗!好诗!”

  桃然打趣道:“你俩是不是商量好的云大哥哥会让你们作回文诗,特地做了准备的?”

  顾锦熙道:“哪有。”

  顾锦熙又嗤笑道:“既是锦字回文,回文有了,那锦绣呢?”

  “我定然说话算话,回去就命人绣诗送到国公府上!”云帆回道。

  云舒出来泼了盆水:“你这记性,能记得今天和那位姑娘说话就不错了。”

  少年们都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二去,顾锦熙脑子里也是彻底清醒了,忙低声问顾清寒:“大哥哪了去?”

  顾暮云这是第一次与他们出席别家的宴会,顾锦熙好半晌才反应顾暮云并没有和顾清寒在一起。

  “哦,大哥与桃家四郎吃花酒去了。”

  “吃,吃花酒?”二哥你没开玩笑吧?!

  顾锦熙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位自小陪着她的大哥,居然不知何时竟学会去了那些风月场所!

  “别误会啊,”顾清寒忙解释道,“只是单纯吃花酿的美酒而已!”

  “早说嘛,把我吓了一跳。”

  这边桃嫣笑道:“这位公子倒是才学不错,方才那四个锦词实在用的巧妙,不若我们玩飞花令如何?”

  “好啊。”桃然应和道,“我们有,一二三……正好七人,玩七言吧。”

  顾清寒道:“我可以。”

  墨郎也说:“我也行。”

  几位少年都表示同意。

  桃然性子急,立马就吩咐下去准备了。

  她特地开了坛上好的果酒,据说也值个百两银子,但也不是特别的名贵,想来也不会被族中长辈讲也不会丢了面子。只见她笑嘻嘻地道:“我这酒啊劲儿小,就算是个初次碰的尝个百八十坛都不会醉,诸位大可放心。”

  桃然选在一座假山旁边,中央是一条回折弯曲的溪流,回溪潺潺,水流颇缓,淅沥流淌,巧夺天工。七位少年各坐一案,面前的溪水清澈见底,撒着些落花细蕊,正托着一盘白玉瓷壶,里面盛着清甜可口的花果酒。

  水道错落有致,密而不乱,酒壶可以顺着溪水漂流,漂到谁面前,就是谁来吟诗。

  桃然指着云帆:“早闻云二哥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如云二哥哥先来吧。”

  云舒笑道:“启明,你可有意见?”

  “自然是不敢,”云帆也低头笑了笑,一边吟诗一边让身后的下人往水中推放酒盏,“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下一位是云生,只见他从容地饮下花果酒。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云生的声音很清凉,和他的样子一样高冷,如同凝结万年不融不消的雪山。

  这还是顾锦熙第一次听云生说话,方才连问好介绍都是他哥哥替他说的,顾锦熙还以为云三公子会不会在言语方面有什么问题。

  这个游戏难处就是在此,但只说出特定顺序的诗已经十分困难。若是有些文化一定的字眼位置也还过得去,现下却是随机而定,现场而作,若是提前想到还不能用纸笔记下,又刺激又上瘾,没点文学功底也玩不转。

  下一个轮到的,是顾锦熙自己!

  在她思虑之时,身边的桃家侍女已经为她斟好了酒,她也端盏饮下。这花果酒清凉解渴,既酸且甜,尝起来也不像酒,倒像是果饮。

  酒一下肚,诗即脱口:“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花笑低吟佳人醉,

  飞花散入长安城。

  映面花谣相对照,

  闲情落花流水觞。

  借问觅柳花何处?

  一折伶子展花扇,

  捻指倾酒醉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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