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溅了琉月和谢怜满身,他们却毫无所察。
琉月有条不紊的给他包扎上药止了血,谢怜也给这青年伤处渡了一层灵光,保他不至于血尽人亡。
这条腿切下来之后,被谢怜一扬手放火烧掉了,人面也并未爬上来。他喜道:“好了,停住了,没再扩散了!”
这个消息让人群中一阵嘈杂,不少人齐齐倒抽冷气,犹豫着要不要也切了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从而得到治愈。“殿下,请您也帮我救治吧!”
“大家不要急,现在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复发,我们一定会全力救治大家的!”琉月对大家说道,但大家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人群纷纷骚动,害怕等不了那么久。
这个想法并没有错,这病来的快,指不定哪一天就蔓延上身,一命呜呼了。琉月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一再安慰保证,再加上有谢怜在旁承诺,人们才渐渐被安抚下来。
那断腿的青年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带到别处安置了。琉月还在挨个查看他们的病情,谢怜有些疲惫的坐到了一颗树下,迷迷糊糊的倒地睡着了。
琉月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远方的树下一团蜷缩的白衣身影,不由长叹一口气。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终是在这场红尘劫中染了风霜。
林中起了风沙,落叶盘旋成阵。瘦高的少年虔诚的捧着毯子悄悄地来了又去,地上的人被裹进一片温暖的梦中,睡得香甜。
一眼望去,不见白衣。红枫如火,艳阳如血。
………
琉月和谢怜闻讯赶来的时候,看着这满地的赤红气的不轻。仅仅两天,那些人们就按捺不住,纷纷自行割掉了人面。有的人甚至怕被琉月发现,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榻上。
谢怜捏了捏眉头,他终于忍不住的发火:“你们为什么不听劝?我不是说过现在还没有确定这样到底能不能根除疫毒吗?怎么能这样乱来!”
他这冷不丁一发火,众人噤若寒蝉都低下头去,一个个似乎受了天大委屈还得憋着的样子,着实让人生气。
琉月见谢怜似乎还要多说,悄悄在他身后拉了他一下。“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在一切没有定论之前,若是贸然切了这人面,他日疫病再起,又还切什么地方呢?又还有多少地方够切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瘪了瘪嘴都不说话了。有人忍不住问道:“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说的轻飘,如今病痛在我们身上,我们自然是心急才这么做的。”
这话说的隐晦极了,骂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
琉月将将拉住气血冲头的谢怜,又有一人又道:“太子殿下,你要是救不了咱们,咱们就只好自己救自己。放心吧,不会浪费你的灵药和法力的。”
谢怜方才是热血上涌,现在则是如坠冰窟,心道:“……这是什么话?我难道是在乎那些灵药和法力吗?我分明是怕截肢无用才阻止,为何说得好像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体会不到这些病痛,可我如果不是真心想救人,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神官不做下来自讨苦吃???”
“太子殿下近日为你们有多费心,你们又不是没看见,若不是太子殿下日日用着灵力吊着你们的病情,你们以为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冷嘲热讽吗?”琉月这话说的冷冰冰的,压着层层怒气,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民众前收起笑脸。
这几日,琉月几乎每天都能在这里见到谢怜,他从战场上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水也没喝上一口就赶来这里为越来越多的人耗费灵力缓解伤情。每天都忙到很晚,有时候他坐着就睡着了。他过去何曾受过这般辛酸艰苦,如今还要被他的民众们责怪,琉月怎能无动于衷。
“若诸位真觉得这个方法能治病,尽管按了手印自己动手,我们的医官会为大家善后止血的。只是…若他日病情再次复发时,可别怪我们没拦着你们。”
谢怜的骨节捏的发白,咔咔作响,因为他听到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郡主怎么这样啊,给谁脸色瞧呢。” “我听说郡主帐下有几个士兵,得了病瞒着没报,结果被掉到别的将军帐下的时候病就好了!” “真的假的?” “呵,我家孩子就是她帐下的,好家伙…整个军中得病的都是她帐下的!”
然而琉月的一只手牢牢扣着他,生怕他在民众面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人群骚乱越来越大,谈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看她长的就是一副祸国殃民的样子,仙乐这样没准都是她害得!”
琉月依旧拉着她,他忍住了。
“她整日围着太子忙前忙后的,不就是想当人家太子妃嘛!在这装什么医者仁心!”
琉月还是死死拉着他,他还是忍住了。
“就是就是!听说有个新征的小兵,被她叫去帐中足足待了一下午,啧啧啧…帐中只有他们两个,什么事让一个郡主拉着一个小兵说半天…嘿嘿,结果人家小兵第二天就成了郡主身边的亲卫,那待遇叫一个好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连小孩都不放过,那她都快成未来太子妃了和太子殿下肯定早就不知滚过几回了哈哈哈!”
谢怜忍无可忍,正要发火时,琉月松开了手,缓缓走到那几人身边,盯着那几人轻笑,没说什么。
好家伙,没见过这么会找死的人。
那几人被她盯着发毛,言道:“你想干什么?!你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别人说?”
琉月冷笑一声,拍了拍掌:“诸君实在是厉害,进了隔离区还有心思在这编排别人,看来还是病的太轻。不过,我就好奇了…”她蹲了下来,嘴里勾起一抹笑容,言道:“你们既然说了,帐中只有两人…那我二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们怎么说的好像自己在那一样?莫不是长着千里眼,顺风耳?”
那几人觉得势头不对,强言诡辩:“我们就是知道” “对!”
琉月却不欲与他们废话,说道:“那你们就是承认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她起身,当着众人的面,道:“你们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编排毁谤皇亲王爵不说,还污言秽语中伤太子声明,真是了不得!”她叫来一队士兵,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又盖上了郡主印信,看着那群吓得不敢出声的人,笑道:“依仙乐律法,怕是留你们不得了…”
那几人才恍若梦醒,连连跪地求饶,痛哭流涕:“郡主饶命!太子饶命!我们都是瞎说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表妹…”谢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保持沉默。琉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笑的得体,继续说:“殿下仁德慈悲,不计较你们。但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今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
几个士兵上去押着那几人,跪在他们面前,琉月道:“这些人拖下去,杖三十,将他们全家逐出皇城,北放三千里开垦荒地去。”
那些人被带走之前好一顿夸他们,脸变的比翻书都快。
琉月转身走远了,谢怜跟到她身边,一起走着道:“抱歉”
琉月看着他,淡淡的笑着:“殿下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谢怜干笑,挠了挠头:“连累你的名声了,还害得你挨了不少骂”
琉月凑近了他,绕着他打量。谢怜一头雾水,问道:“你看什么呢?”
琉月憋笑,有意逗他开心,一本正经的说:“我都成你未来太子妃了,还不许我看看你?”
谢怜立马变了神色,退出去老远,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这个,你,这个…”
琉月见他这样哭笑不得:“我逗你玩的,你至于嘛?!好歹我也是仙乐第一美人,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谢怜擦了擦虚汗,长舒一口气。
这时风信慕情似乎听说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赶了过来。风信道:“你们没事儿吧?!”
琉月和谢怜摇了摇头,这时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冲这边跑了过来,见到琉月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那人跪到她脚边,哭喊道:“郡主!不好了,您快回府去看看夫人吧!”
琉月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来人,问道:“母亲她…?”
“夫人也染了病,刚刚身上长出好些个会说话的人脸……”
“啪嗒”一声,琉月感到脑中的某根弦断了,嗡的一声,世界只剩下一片轰鸣。她顾不上身后的几个人,拼命奔向皇城。
谢怜拉住那名小侍女,焦急的问:“姨母怎么会染病?”
那小侍女哭哭啼啼,道:“我们也不知道啊,夫人这几年经常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了……谁知,谁知今天夫人一觉醒来,身上就长了那种东西!”
谢怜担心琉月,打算追上她一起去看看,谁知跑着跑着就被引入了背子坡。谢怜一见此地,一阵气血翻腾,猜到了是谁搞的鬼。
“出来!我知道你在,给我滚出来!!!”
不出片刻,他们就发现了身后一个带着悲喜面的白衣怪人,正坐在树藤上俯视着他们。
……
琉月在皇城里狂奔着,她心中突然生出深深的懊悔,她替着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别人的父母,却忽视了这个身体真正的母亲,只把她当成纸片人,一个类同NPC般的人物。
当她终于明白了要把这些寻常微不足道的路人也要当作真实的生命时,却因为近几月事务繁忙,也未来得及看她一眼,也不知母亲是何时染了病。
等等我…母亲!我马上就来了……一定要等等我啊!
她脚下愈发加速,一刻不敢停。一路上众人见她如此也纷纷避让,好奇的探向她的身影。
“这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呸呸呸,这话你也敢瞎说,那方向明明是镇国公府。”
“许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吧,咱们去看看…”
当琉月奔进母亲的院子时,见外边跪了一地的仆从,正在哭嚎些。她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渐渐浓郁。她剧烈的喘息,强撑着发软的腿,僵硬的走向那扇门。深吸了一口气后,猛的推开了门。
!!!
她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门槛上。一瞬间,她分不清腿上和心中哪里更痛。
“怎…怎么可能?!”
琉月郡主也就是她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当今皇后的胞妹,此时悬挂在三尺白绫之上,已经僵了,华美的衣料上浸满了鲜血,在她脚边还有一个火盆,盆中还隐隐传来凄厉的尖叫。
她母亲一向爱体面、干净,想来是不想以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继续饱受折磨,便一死了之。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再没了力气,几乎是爬了进去,拾起地上沾了血的鎏金匕首,喉中逸出无声的撕喊…
这枚精致的鎏金匕首上镶满了宝石,她是很熟悉的。这原本是琉月的父亲送给她母亲的,后来母亲出嫁,就当作嫁妆一并带了来。琉月幼时无聊的时候,还十分喜欢趴在上边数着宝石。
“母亲啊……我回来了,月儿回来了……你看看我啊!”
……
琉月将母亲安置到床上躺好,亲自为她重新包扎了伤口,换上了授封镇国公夫人时的礼服,戴上了礼冠。她第一次发现,母亲的手与王后的很是不同,不如王后那般光滑细腻,虎口处甚至有轻微的老茧,应是少时习武所致。她也从未发现,母亲鬓间藏满了白发,眼角也长了皱纹…她才刚刚三十出头啊!
琉月猛吸了一下鼻子,忍着泪意:也好,仙乐将亡,像他们这般的贵族必回被永安通缉追杀,不如这般潇洒体面的去了。
她推开门,看到了门外站着的谢怜、风信和慕情,还有跪了一地的仆从。
谢怜他们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走了过去,没有多问。
琉月看着底下每一个人的脸,掠过他们各色的神情,叹道:“你们都回家吧…”
谢怜一行人看向她,底下众人也炸开了锅,纷纷哭求道:“奴婢们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郡主尽管责罚,千万别赶我们走啊!”
他们一个个的卑微的匍匐在地,这般奴颜婢膝的模样,不是琉月所喜爱和熟悉的,但他们却是活生生的人,渺小、平凡,禁不起战争的摧残…他们还有家人啊。
“回去吧!除了这间屋子里的,公府的物件随你们挑…”
在众人惊叹的眼神中,她接着说“外头有战乱,你们也有家人要养,公府里的东西够上你们全家几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多谢你们细心照顾我母亲这么多年。”
看着他们还要说些什么,琉月及时出声打断了:“就这样吧,我累了…管家,带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