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欺负我

张千零第一次见沐九狐时，那丫头还是个小毛头呢。

虽说只是孩童模样，行事之间却又常带着成人少有的稳重。

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同，才注定了她这一生，注定和旁人截然不同。

那时他藏身于房梁之上，只见在一众高楼重掩之下的小院落里，有一孩童正跪在在那里。

单看样貌虽不过是个幼童，但却跪得笔直，神采奕奕的眼中迸射出不可逼视的正气。

张千零一时来了兴致，躲在暗处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

而后又为自己戴上一个随手从别处顺来的面具，他想着就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吧。

如此也可来去自由，免得有一天成为羁绊，成为弱点。

可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也不会知道，自己多年来的陪伴，其实没有姓名。

他缓步走近她，入目的先是散落一地的书籍，早以碎裂的练蛊器皿残身，一堆凌乱的东西蜿蜒至张千零的脚边。

他低下头，便见她桀骜的跪在冰冷的地上，雪白的双手握成小小的拳，浑身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下垂的目光落在地上，让人只得以窥见她上齿紧咬下唇，咬合处似要渗出血来。

见四周并无旁人，张千零默不作声地拾起地上的书籍，方轻声问道。

张千零“你为何挨罚？”

小丫头抬首，眼睫湿漉漉的，因忍住泪水而猩红的眼睛着实有些骇人。

抿唇憋了半晌，她说出的话却颇令人哭笑不得。

沐九狐“有人欺负我。”

张千零却神色丝毫未变，温声道。

张千零“你做了什么，遭人欺负了？”

闻言，沐九狐倔强地撇过头，语气硬邦邦。

沐九狐“我练蛊时，家里有人生了病，便有叔伯诬陷是我所为。”

沐九狐“父亲也不信我，皆认为是我心思恶毒所致。”

生在世家大族便是如此，生来便是要面临这些门户间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争斗。

稍有不慎就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幸运的一朝得胜，从此人生得意，若是不幸的可能就是命都没了。

而沐九狐所处的沐家，乃江南第一大家，又是各大家联盟之首，门派之斗更是严重。

只不过令张千零没有想到的是，如此一个小丫头，竟也能有如此不惧世事的胆识，实属难得。

于是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小丫头多了几分兴趣。

张千零“那你为何不说？”

既然受了委屈，被冤枉了，为何不说。

听到这话，沐九狐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终于得出来一个自己满意的回答。

沐九狐“因为没有人听，所以没有说的必要。”

张千零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只觉得这丫头似乎比想象中还有有趣。

因为没人会听辩解，所以便索性连说都免了。

也倒是个个性之人。

张千零“会在心里记恨吗？”

沐九狐闻言想了想，而后摇头。

沐九狐“不会。”

张千零“哦？”

张千零“为何？”

她可真是让他出乎意料啊，每一个回答都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沐九狐“总有一天我会还回来的，有什么好计较的，不过是在浪费没必要的情绪罢了。”

原来看似大方淡然，实际却是个爱记仇的小丫头。

说到这里，沐九狐不由得一愣，这才抬头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人。

沐九狐“你又是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张千零“我？”

张千零“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沐九狐“找人？她叫什么名字？”

沐九狐“若是沐家的人，我都可以帮你找啊。”

听到这话，张千零不由在心里又给她多了一个定义。

偶尔单纯蠢萌傻白甜，盲目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话。

张千零“不用麻烦你了，我想我已经找到她了。”

沐九狐闻言也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敷衍的随口一说。

沐九狐“那祝你们以后相处愉快。”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一语成籤。

后来他们的确相处得很愉快，那种与生俱来的性格契合同默契，造就了他们二人独特的搭配。

二人相处久了后，张千零也会教她一些东西，偶尔点拨她一下，那丫头有时心情好了就顺嘴叫他一句师傅。

可二人私下相处全然没有师徒之分…

沐九狐刚及笄那年，便开始学着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描眉画眼。她本就生得好看，涂上些脂粉后更是动人。

有时她正自己动着手，见他来了，她便抓起螺子黛直接塞给他，仰起面容，挑眉笑了数声，也从不多说话。

可张千零总是会意，踌躇许久后，方抬手挽袖，小心翼翼地为其描摹起了远山眉的形状。

沐九狐本是随手的动作，没有料想到他会照做，视线愣愣地越过他的鬓角，落在他身后的一角明黄琉璃瓦上。

熠熠光辉之上，是透彻清爽的蓝天，算得上极为漫长的一段时光，仿佛可以凭此断定，这苍穹之下，在那一刻，唯有彼此二人。

大约也正是如此，张千零在那几年里，通过这样强买强卖的方式，倒是学会了许多以前从不接触的事情。

而在张千零教给自己的那些道理理论里，沐九狐只深深地记住了一条。

张千零“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了，记得欺负回来，女孩子最忌讳吃亏了。”

起初从张千零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论时，沐九狐还会好奇的问问。

沐九狐“可是人们不是总说一句话叫，如果有狗咬了你，难道你还要去咬回来吗？”

听到这话，张千零大约也觉得有意思，便上前拍了拍她的头。

张千零“可他们并不是狗不是吗？”

沐九狐“这倒也是。”

沐九狐本以为他要说的便是如此，正想点头赞同，接着就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张千零“所以你不用咬回来，直接打回去就行了。”

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沐九狐不由一愣，后来这么多年，倒真是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不能受欺负，不能吃亏，要学会报复。

想必这也是后来让她养成那样性子的原因之一。

如此再回想起这么久远的记忆，张千零竟然不自觉有些恍然。

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而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也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