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你

沐九狐病了，瞒着所有人病了。病的蹊跷，飘渺。

那天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就阴霾密布，仿佛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掩去了那些人们不为人知的过往。

再后来，整个长沙城下了好大一场雨，雨后又是一季万物更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沐九狐似无所觉，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提醒道。

沐九狐“要下雨了。”

她的话音刚落，久候的大雨如期而至，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渐渐连成一幕幕水线，雨顺着房檐往下滴。

一道惊雷炸在天边，瞬间亮了半边天，她伸出手将帷幔轻轻推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来，甚至轻轻对张千零笑了笑。

沐九狐“你说…我会不会死掉？”

张千零如鲠在喉，一阵风过，将珠帘吹动，那些思绪被风卷着飞向远处。

过了半晌，它才沙哑着嗓子勉力开口。

张千零“别胡说，喝药吧。”

说着他将已经温凉的药碗端在手上，却被沐九狐兀自接了过去，她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仰头灌了下去。

张千零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总是如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说。

药苦了不说，难过了不说，伤疼了不说，什么都不说，这么多年，反而变成了一种难以对付的淡然。

张千零“苦吗？”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而后不待她回答，就从怀里取出一小包东西，打开后才看清里面装着的是蜜饯。

是特意为她备着的。

沐九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包蜜饯愣神，而后纤细的手指捻了一颗丢进嘴里。

甜味在口腔里乍开来，一瞬间便冲散掉了残留的苦涩。

沐九狐嚼着蜜饯，模糊不清地开口道。

沐九狐“我不会死的。”

她说的太随意，好像不过是突然想起来地随口一提，又像是默不作声的某种誓言，让人没来由的心安。

张千零“我知道。”

他这样应了一声，像是敷衍，又像是誓言。

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张千零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而后又移到了那一头长发上。

原本乌黑的发丝里，已生出了少许银白来。

看着眼前的人，张千零顿了顿，想来，她还没有发现。

他的目光里藏了太多东西，沉重捉摸不透，却又干净轻柔，清澈的眸子映照着沐九狐，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沐九狐靠在床头，平静的面容，藏了太多心思。

沐九狐“张千零。”

她听着屋外的雨声，突然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张千零“嗯。”

沐九狐“没什么。”

叫出声来，才发现，她只是想叫一个名字，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而已。

张千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温和了声音。

张千零“瞧这天，用不了多久就放晴了，待明日天气晴好了，我带你去街上走走。”

张千零“总比日日闷在府里好。”

沐九狐没说话，气氛有片刻凝结，而后她笑了笑。

沐九狐“好。”

白墙黑瓦排得齐整的房屋，青石铺成的长街，街上往来的老幼妇孺穿着各色衣裳，有担着担叫卖的，有摆着摊吆喝的。

长沙城的石板路一块一块地在脚下排列，沐九狐抬头望着远处隐在天际下的飞檐拱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最后一场雨迹已经消匿。

路边有花树开了一簇一簇，张千零看着沐九狐平静已久的脸上终于多了些笑意。

少女娇嫩面容被花枝遮挡，却有一点眉目间的情意遥递出来。

沐九狐“这长沙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张千零“你可喜欢？”

听见他的话，沐九狐愣了愣，随后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沐九狐“百姓需要这样的安稳。”

是了，百姓需要。

需要一份乱世中的安稳。

沐九狐比谁都清楚，如今这长沙城的繁华是谁拼了命护下来的。

她知他的辛劳与责任，知他的为难与处境。

所以她没办法谈论喜欢与否，她没办法站在寻常人的角度去看待，她是他的身边人。

谁都想要一份安稳，可她却舍不得他如此拼命。

沐九狐想，她终究是比不上他吧，她大概是做不到他那样的深明大义，拥有不了那样的家国情怀。

张千零看着眼前的人发愣的模样，心下了然，她心里约莫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很多年后，当他一个人游荡天地时，再想起这些纠缠，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这一切痴缠，大抵都是命数逼迫。

张千零“小狐狸…”

他想问她，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归属。

可这句话直到很久以后，他也没能问出口。

沐九狐“嗯？”

她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却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不远处的酒楼上，一袭军装的人就那样注视着不远处的人。

她瘦了些，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倒是轻松了不少。

他看了一会儿，下意识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眸光深深，看不清情绪。

只是，她身边的男人…是谁？

正打量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张副官“佛爷，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张启山这才慢悠悠的回过神来，应道。

张启山“知道了。”

张副官点了点头，却正好也瞥到了街上的人。

张副官“那不是…夫人…”

话未说完他就闭了嘴，在佛爷面前，还是少说为好。

张启山就那么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似她身上有光，在这寂寥无边的深夜里吸引着他所有的目光。

不曾想，恰好这时沐九狐回过头，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眼神儿不自觉地就低了几分。

沉了眉眼，他没有再看窗外的人，兀自转了身，生硬的开了口。

张启山“走吧。”

张副官“是，佛爷。”

张副官将视线落在楼下的女子身上，再看了看自家佛爷落寞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启山是个不爱解释的人，可偏偏沐九狐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两个无与伦比的人，竟就这样走到了今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