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还尚未到达爆炸最核心的地点，空气中已经弥散出浓浓的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耳畔不时的有哭喊声传来，凄凄惨惨，刺入谢纯的内心。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遏制住心口翻涌而起的难过，快步向前走去。越往深处去，那浓烟的味道便越发明显，穿着铠甲的士兵们忙着搬运死者与伤员，一时间竟也没人注意到谢纯。直到她已然入了场内，这才有一名巡防营的士兵看到了她，急忙停下了脚步，将她拦住：

“郡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刚刚发生了爆炸，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次爆炸的可能。您在这儿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快点回去吧。”“是父亲派我来看看的，你只忙你的，不必管我。”谢纯眉心轻蹙，伸手推开了那名士兵的阻拦，兀自向前走去。那士兵听她搬出了谢玉，不论是真是假，一时也不敢阻拦，左右为难之际，萧景琰却已自拐角处快步走了出来，将她一把拉住。

“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且去忙吧。”萧景琰先摆了摆手，示意那名仍旧站在原地的士兵退下，这才徐徐开口，向谢纯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胆子委实也太大了些？就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是吗？还不快赶紧给我回去！”萧景琰说着，拉起谢纯的手便要往外走。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情，谢玉不会管，更不可能派她一个小丫头前来查看。他当然明白她心中的担忧，只是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是她一个姑娘该停留的。

“景琰哥哥。”谢纯眉心轻轻一蹙，先在原地站定。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看着面前的萧景琰，见他脸色沉重，双眸之中满是忧色，心头不禁微微一动，沉声开口道，“景琰哥哥，纯儿知道此处危险，可而今此处如此这般情状，纯儿已经见了，自然是不能走了。方才出门的时候，纯儿已经让墨儿为我拿了银钱，还请景琰哥哥即刻叫府中的士兵去请民间的大夫来。烧伤本就难治，如此这般情状，更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谢纯说着，匆忙将手中的锦袋塞给了萧景琰，一双眼眸凝视着他，目光中亦满是急切不安之色。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伸手接过钱袋，摆手唤了一名士兵过来，将那钱袋递给了他，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身来，同谢纯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些。火势虽然已经被控制，可是却难保不会有零星的火苗。你且跟紧我，莫要乱走，注意安全。”

“嗯。”谢纯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不禁明朗了些许。萧景琰见她点头应下，也便不再多言，只是将巡视的脚步放的慢了些，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她是否仍旧跟随在自己的身边。谢纯随着他在这火场之中穿行，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景象，听着那四下里接连不断的啼哭声，心中只觉阵阵凄凉。她的拳心紧紧地握着，心中只暗道太子无德，竟然在这百姓聚集之所行如此危险之事，这才有了这无端的一场祸事。

她随着萧景琰转过一处倒塌的房舍，却迎面碰到了快步走来的梅长苏与霓凰。谢纯看着来人，不禁愣了一下，若说霓凰姐姐在此，她倒是尚能理解，可这位苏先生此刻来到这充满着危险的爆炸现场，究竟欲意何为？谢纯正在思忖，萧景琰却已经走上前去，同两人见了礼。谢纯一时虽寻不得结果，却也只得跟了上去，向着两人躬身行了一礼。

“都是些勤勤恳恳的小百姓，谁又能想到，在自己家的旁边，竟然有一个黑火库，真是时也命也，能多过一天就好。”萧景琰听着梅长苏的感叹，亦不免一声叹息。他轻轻沉了口气，目光中似有哀怜惋惜之状。谢纯也只觉心口有些压抑凝滞，故而转过头去，想要避开这满目的狼藉，却又哪有如此容易？目光所及之处，皆已是一片焦土。

“户部沈大人告诉我，他已经据本上报，请求陛下令京兆尹府协助查封这座私炮坊。他当时很自信的告诉我，一两天内，朱批很快就会下来，没想到，折子才递上去一天，就发生了如此惨烈的意外。”萧景琰的目光避开了梅长苏与霓凰，再次看着这早已经一片狼藉的街道，重重的沉了口气，心中似有无数情感翻涌。谢纯听到他的话，想到几日前，两人还曾经在元宵灯会之上，说着沈追对于私炮坊的追查，不想……不过是短短几日，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变故。

若早知如此，她……

谢纯想到此处，思绪却不由得微微一凝，一阵无力之感自她心口缓缓升起。就算她真的能预想到今日的结局，自己又能如何呢？只是……这样多条人命，就这样白白牺牲在一场无妄之灾中，她实在是……

“殿下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梅长苏似明月清风一般的一句话，却让在场几人的目光都凝结在了他的身上。众人目光之中皆有讶异之色，谢纯却显得更为惊讶一点。她猛地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先生此言何意？”少女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惊异之色，显然纵使是经过梅长苏这颇有深意的一句话，她也未曾一时间想明白这个中关节。梅长苏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似在思忖着什么。可他停顿了片刻，仍旧开口说道：

“这原本是一件贪渎之案，可是这一炸，这件事情可就不仅限在朝堂之上了。毕竟关系到几百条人命，民愤民怨会呈鼎沸之态。如此一来，东宫受的惩罚也会加重。殿下与郡主细想，这件事情闹大了，谁会是最终的受益者？”梅长苏的语气似波澜不惊，可听着的人却不能不有所反应。谢纯的脸色瞬间大变，心中只觉一阵冰凉。那明明仍旧在泛起层层热浪，可她却只觉整个人都带着几分无力。那灰蒙蒙的周围，便如同这两人争权夺利之下的大梁未来，何以见得光明？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咬着牙关，却连脸颊边的肌肉都似有些颤抖，一双明亮的眼眸里，此刻亦只剩下了满目的愤慨：“只是为了加重打击太子的砝码，他们就能如此草菅人命吗？”萧景琰的目光再次环视着这灰暗的空间，心口气血一阵翻涌。可忽然，他迅速回过了头，快步走向梅长苏面前，脸色却比方才更阴沉了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这是苏先生为誉王出的奇谋吗？”

谢纯闻言，不觉一惊。她迅速的回过头去，看着梅长苏的表情。他显然也有几分惊异，那云淡风轻的脸上，神情似乎有了飞快的变化。谢纯显然也未曾料想到萧景琰会有此一问，可霓凰却已然快速上前，与梅长苏并肩而立，扬声喊道：“萧景琰，你这话什么意思？”“霓凰姐姐，景琰哥哥只是……”谢纯见状，立刻亦上前了两步，深深沉了口气，看着几人之间这颇有些紧张的气氛，轻声开口道：

“只是因为苏先生对形式的推测如此这般准确细致，一时让人有些难以判断。他并非有意针对于苏先生……”霓凰看着迅速开口，语音有些急促的谢纯，却并没有与她分辩的意思，目光再次落在了萧景琰的身上。她语气显得颇为激烈，对于梅长苏的回护之意更是分外明显。这倒让站在一旁的谢纯不禁有些意外，在她的记忆之中，霓凰姐姐对待任何人，都带着几分傲然之气，如同今日这般如此回护……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梅长苏的身上，除了暗自揣度着两人的关系之外，那种第一次见面，就浮现在谢纯心头的亲近之感，让她不禁带上了几分探寻。他到底是什么人？“殿下误会了，这并非是苏某出的主意。”梅长苏微微拱了拱手，躬身开口说道。“是我方才失言，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亦向着梅长苏拱了拱手，敛眸一礼。谢纯亦徐徐垂下了眼眸，心中却不能不有些许疑惑。正在她思忖之时，梅长苏那关于不报军用物资的言语忽然传入了谢纯的耳中。她不觉微微一怔，目光迅速的转向了萧景琰，颇带着几分担忧。正想要上前开口，身子却忽然被萧景琰拦住。

直到列战英与戚猛离去，萧景琰才慢慢的松开了谢纯的手。他方才松手，谢纯已然有些急切。她转过头去，同梅长苏道：“苏先生，虽然此次赈灾是极为迫切之事，可是说到底，将军用物资用于此处而不上报，已经算是挪为他用。兵部尚书李林远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物，若是被他们以此为把柄，在朝上弹劾景琰哥哥，景琰哥哥是要受责罚的。”

梅长苏看着迅速上前一步的谢纯，看着她那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中泛起的急切与担忧，思绪忽然有些弥散，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这个小丫头每次见他欺负萧景琰的时候，都会上前来与他争辩一番，那双眸子里，便也是这样的急切与不安。他深深吸了口气，收起了那颇为纷繁的思绪，先看了看谢纯，又将目光落在了萧景琰身上。显然他的目光之中，也颇带着几分诧异。

梅长苏先支开了霓凰，这才将目光再次落在了谢纯的身上。她仍旧站在原地，却将充满着询问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萧景琰的身上，显然，她是在等待着他的答复，而那双明亮的眼眸却已然说明，此刻她并不想离去。她实在不放心，不忍心他因为任何的事情而受到责罚。萧景琰亦转过头来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轻轻沉了口气，思忖了片刻，到底也没让她离开，只是将目光再次转向了梅长苏。

听着梅长苏的解释，谢纯已然茅塞顿开，她既惊叹于这位麒麟才子的无双智计，更为他能如此为景琰哥哥谋划而感到欣喜。想来……近日来这金陵城内风云不断，定然也有这位麒麟才子的功劳。见他已然转身离去，谢纯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此刻已然不需要去问萧景琰什么，有些东西，就算不多言说，她也能察觉到些许。萧景琰目送着梅长苏离去，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谢纯。她眉目轻蹙，似在思忖，萧景琰自然知道，凭借她的聪慧，这个中原委，要向真正明晰，亦不过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