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的皮肤本就极脆极薄，对于这样的伤痕她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的。可看着萧景琰眉宇间呢一瞬间的凝滞，谢纯的心中仍旧不免带着几分窃喜。她十分配合的垂下了头，轻轻哼了一声：“疼。”萧景琰急忙抬起了头，正巧对上了她那一双闪烁着的桃花眼。眼眸中的泪痕还没有全干，微微嘟起的小嘴同样也在诉说着委屈。萧景琰显然是愣了一下，忙带着几分歉疚旧的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对不起，纯儿，我……”“景琰哥哥这么一句道歉，就要轻而易举的打发我吗？”谢纯轻轻哼了一声，清澈的眸底却并无愠色，反而透着几分少女的狡黠。萧景琰眉心轻轻一动，正在思忖着如何开口的时候，谢纯却忽然绕到了他身后，随即飞快的跃起，双臂轻轻环在他的颈间，竟径自跳到了他背上。

萧景琰先是一怔，本能的抬手将她的身子架住，防止她因此而摔落。“你这丫头，还不赶快下来。”萧景琰一时无奈，嘴上虽说着，可唇角上的笑意却不由得漾了开来。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将少女的身子轻轻覆在背上，徐步向前走去。“景琰哥哥……”谢纯本想着同他玩笑一会儿，却也没想到他真的覆着她一路向前走去。她下意识的紧紧抱住萧景琰的脖颈，将下颌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嗯。”萧景琰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目光仍旧笔直的看向前方。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背着这个有些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徐***走去。少年时候，这样的场景自然不在少数。她本就比他和小殊小上好些，他们漫山遍野跑的时候，她自然很快就觉得疲乏。那个时候，他总爱将还年少的她背在背上，走过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可……

赤焰一案，宁国侯府参与其中，这一度……让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面对她。她的一片赤诚他当然清楚，她同这一切本没有关系，他更再明白不过。可……看着那与谢玉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又让他如何能够坦然接受她的亲近？

他还记得，自己自东海回京之后，面对着这已然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去改变什么，可……可他没办法看着这一切被盖棺定论而什么都不去分辩。分辩的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在一番严厉的斥责之后，他被一道圣旨送往边塞镇守。

接到圣旨的那天，天很沉，雨很大，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来。

“郡主，我们殿下说了，此次出京时间紧迫，尚有很多事务未处理得当，实在是没有空见您，郡主请回吧。”靖王府的大门前，列战英挡住了谢纯想要进入的脚步，自然是出自他的授命。他只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面对她。“列将军，列将军我求求你，你就让我进去看看，我就看看他。”

雨水打湿了少女的长发，顺着她那白皙的脸颊上不断的流下。少女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哭腔，泪水与雨水混杂着，一起在她的脸上落下。梨花带雨的美人自然更容易让人生怜，就连站在门前的沙场杀伐之人，都不觉已然带着几分怜悯。列战英的眉心蹙起，看着面前的谢纯，又想到了方才下命令时笃定的萧景琰，轻轻沉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

“郡主，对不起，靖王殿下有命令，还请您……不要为难在下。”列战英的话音落下，谢纯的身子显然僵了一下，她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微微摇了摇头，一双桃花眼中似乎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还没等列战英开口劝解，谢纯已然飞速的转过了身，向前跑去。就连列战英都以为，她一定不会再回来的。

可不久之后，后院却传来一片喧嚣之声。靖王府中的几位参将手执刀剑，将一位翻墙入府的女子团团围住。她的衣裙已然被雨水完全打湿，此刻只剩下了狼狈之色。毫无疑问，这名翻墙而入的女子正是谢纯，而面对着那明晃晃的刀剑，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因为方才，她原是自墙头跌落下来。突然的落地让她全身都传来一阵痛楚，膝上与掌心想来都已经有血渗出。

“景琰哥哥，景琰哥哥你为什么不见纯儿？景琰哥哥……”谢纯缓缓地撑起了身子，徐徐抬起头来，哭喊的声音让几位侍卫皆是一怔。那为首的士兵显然认出了谢纯的身份，不禁大惊，正要伸手去扶摇摇欲坠的谢纯，一道白衣恰在此时缓缓走近。

“都退下吧。”萧景琰轻轻挥了挥手，那层层将谢纯围在中央的府兵方才悉数散去。他看着面前早已被雨水淋湿，面容狼狈而憔悴的谢纯，眉心不禁紧紧的蹙起，心间忽然泛起一阵酸楚。他看着面前满脸委屈的少女，声音骤然沉下，却不知道是在责她还是在自责：“你疯了？靖王府的院墙有多高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景琰哥哥，你为什么不见我？”谢纯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见到萧景琰来的那一刻，泪水骤然如同决堤似的海，她的身子骤然一软，飞快的向前倒去。萧景琰迅速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一把揽入怀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弯下了腰，将她整个人横身抱起，飞快的向屋内走去。

“景琰哥哥。”谢纯伸手紧紧攥住了萧景琰的衣襟，轻轻抿了抿唇，脸上充满了歉疚之色，“对不起。对不起。”她嗫嚅着喊着，侧头将脸埋在了他的怀中，因为不断地抽泣，让她那娇小的身子都在不断地轻轻颤抖。萧景琰心中微微一痛，只觉自己本不该如此迁怒于她，看着她那既自责又无助的模样，他轻轻沉了口气，径自将她带入了自己的卧房之内。

“是我不好。这所有的一切，都同你没有关系……”他轻轻叹了口气，反手落在少女的背心之上，轻轻地拍打着。可他那略显得低沉的语气却仿佛彻底的击垮了少女紧绷的心弦，方才还只是隐隐抽泣的哭声此刻已然彻底放大。她的双手紧紧地环在他的颈上，身子却因为不断的哭泣而不停地颤抖着：

“景琰哥哥，纯儿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纯儿跟着太奶奶一起去求陛下，求他放过林伯伯一家，可是……可是他根本不见我们。父亲说梅岭已无一人生还，只带回了聂大哥的半副遗骸，还有宸姨……父亲和母亲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管这件事情，可我不信，我不相信……景琰哥哥，你不走好不好？你不要走……”

哭声骤然停止，少女那紧紧环在萧景琰脖颈上的手臂手染滑落下来，方才还紧绷的身子此刻已徐徐落在了萧景琰的怀中，宛如一只濒死的蝴蝶，已然失去了知觉。萧景琰骤然一惊，一双眼眸早已泛起了一层红色，晶莹的泪水在他的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皇帝心意已决，又有夏江与谢玉这等朝廷要员怂恿相帮、助纣为虐，她不过是区区一个孩子，就连太皇太后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又能做什么？

“纯儿！”萧景琰的手迅速探上了她的额头，那滚烫的前额让不断从她发间落下的雨水显得愈发冰凉。萧景琰迅速将她的身子放平在了床上，扬声自外喊道：“战英，快去请大夫来。”“是。”大雨之中，一声铿锵的回应落下，列战英匆匆跑出了府外。可饶是这样，他亦没能看着她平安醒来。圣旨已下，责他即刻赶赴边境，他……一刻也等不得。

萧景琰临行之前，再次回过头来，看着仍躺在自己卧房之内，睡衣安稳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此次去东海为她带回来的珍珠手串，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她的掌心。

“景琰哥哥，你想什么呢？”谢纯徐徐探出了头，却见他神色之间似乎带着几分凛然，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带着几分担忧的问道。“没什么。”萧景琰轻轻摇了摇头，将方才有些飘远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向她轻轻扬起了一个微笑。“接下来的几天，景琰哥哥可还会再来吗？”看着已然接近宫门的道路，谢纯微微顿了一下，总觉得相聚时日实在过于短暂，故而略一思忖，开口轻声问萧景琰道。

“这几日尚有军务，日日在此，只怕是有些费时。想来长公主亦不会日日来迎凤楼上，你呢？你如何打算？”萧景琰眉心微动，轻沉了口气，开口说道。“我……我应当也不会。父亲不大喜欢我一个人总往外跑，不过……不过大哥上场的时候，我应当是会来的。还有最后一日，最后一日毕竟是十位胜出者的最终确定，关系到霓凰姐姐的未来，就算是父亲反对，我也必定是要来的。”

谢纯轻轻嘟了嘟嘴，想到方才那些站上擂台的青年男子，虽然也不乏青年才俊，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与霓凰那一身英气相媲美。谢纯不觉轻轻摇了摇头，眼眸中闪过几丝异样的情绪，却也终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她正抬起头来看时，却见不远处正快步迎上前来两个人影，却并不时如同她所想的府内家丁，而是萧景睿和言豫津。

萧景琰缓缓停住了脚步，谢纯则赶忙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她随意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面前的两位贵公子却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两人皆是向前拱了拱手，对萧景琰道：“靖王殿下。”萧景琰同样微微拱手，向着二人回了半礼，萧景睿素来性情沉稳温和，虽然知道谢纯对于萧景琰的心意，却也甚少同自家妹子打趣，可言豫津却已经藏不住眼眸中的笑意，左右打量着站在一处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