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静姨倒是常同我念起景琰哥哥，好在五日之后便是朔日，你也好进宫去陪陪静姨。”作为大梁的帝都，金陵城内自然人来人往，极是热闹。萧景琰嘱咐了列战英带着方才相随的一路士兵先行回府，自己则陪着谢纯往宁国侯府中去。“嗯。”萧景琰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他本就言语不多，这两年来更是越发沉静，每每同她相处之时，也更多是她说着，他听着。

“景琰哥哥还不知道吧？陛下要给霓凰姐姐比武招亲，擂台就设在朱雀楼，再有几日便是首场了，景琰哥哥届时也会来吧？”两人路过一处小摊之前，那摊主无意之间的谈论倒是激起了谢纯的神经。她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地转头看向萧景琰，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期待。“比武招亲？”萧景琰显然愣了一下，面容上带出几分诧异，他眉心轻轻一蹙，身形猛然一滞，片刻后却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棱形的唇瓣似有似无的轻轻勾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带着几分嘲讽。

是啊，上个月，穆小王爷穆青已然成年袭爵，霓凰郡主的价值，在陛下的眼中，想来已经没有之前那般重要了。

萧景琰想到此处，心上却不由得传来些许的寒意，他轻轻的沉了口气，将那想要出口的话语全都悉数咽了下去。他这位父皇的凉薄寡恩，他已经在十二年前，就领教过了。

“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让大渝和北燕的使团也参与到这次比武招亲当中？霓凰姐姐怎么可能嫁给他们？况且当年，霓凰姐姐早就……”谢纯说到此处，语音骤然顿住，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明艳自然。对于霓凰选亲这件事情，她一直带着几分纠结。当年霓凰姐姐与林殊哥哥青梅竹马，是真正的天成佳偶，虽然彼时她正年幼，却也在心中早已认定两人应当永远在一处，可是……可是林殊哥哥到底是再也回不来了，霓凰姐姐镇守南境十年，此刻已然二十有七，难道真的要让她一直这样孤单下去吗？

落在萧景琰手臂上的那一双小手似乎收的更紧了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猛然间垂了下去，似乎隐隐含了些许的晶莹。萧景琰本就是军旅之人，身上的功夫自比很多江湖中人还要好些，此刻饶是隔着重甲，仍旧察觉到了她那微微加重的力道。萧景琰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她情绪变化的原因。十二年来，除了他，这金陵城之中，或许也就只有这个小丫头，还一直将他们放在心里吧。

“纯儿。”萧景琰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覆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擦去了她脸颊上那滚落下的泪珠，“前面就是宁国侯府了，回去吧。”他的手在她顺滑的彷如凝脂的脸颊之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是缓缓落了下去，将身子转向了前方，继续迈开了脚步。他本想开口劝慰她两句，可思索了好一会儿，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毕竟，一个同样心怀伤口的人，怎样去宽慰另一个心中怀着同样伤口的人呢？

“嗯。”谢纯轻轻点了点头，亦转过了身，跟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去。泪水已经被她强力忍了下来，可挽着萧景琰手臂的手却仍旧没有松开。虽然，她知道父亲并不太喜欢她与萧景琰的交往，可……这或许是她唯一不能够遵从的事情。

“我府中尚有事务要处理，今日便不去拜见侯爷与长公主了。”宁国侯府正门的主街上，萧景琰的脚步再次停下，他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仍旧是正色开口道。“是，那我就先回去了。景琰哥哥先走吧。”谢纯轻轻抿了抿唇，向他扬起了一个浅笑，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了环抱着他手臂的双手。萧景琰轻轻点了下头，便径自转过身去，可方才走出两步，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少女清丽的声音：

“景琰哥哥，那……那过两天朱雀楼……”少女的眼眸中仍旧带着几分期待，闪烁的目光投向了萧景琰所站立的方向。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回身过来，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会去的。”“好，那届时，纯儿定早早地候着景琰哥哥。”谢纯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脸上的笑颜再次绽开。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她这才转过身去，向着宁国侯府的大门快步走去。

“大小姐回来啦？”守在门前的官家见到快步走入的谢纯，急忙迎了上前，脸上洋溢着笑容。谢纯轻轻点了点头，向他笑道：“嗯。父亲母亲在吗？还有大哥，大哥回来了吗？”“侯爷此刻正在书房，夫人在内院陪客，大公子和二公子……”那名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纯的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的回过头去，见萧景睿和谢弼此刻正陪着一名白衣轻裘的青年人缓步走进。

那人生的面冠如玉，温文尔雅，一看便知是满腹诗书的才华人物，虽只是第一眼看过去，谢纯便已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感。萧景睿与谢弼见到站在一旁的谢纯，忙停下了脚步，向她介绍道：“纯儿，这位是我的朋友，苏哲苏先生。苏兄，这是舍妹，谢纯。”“纯儿见过苏先生。”谢纯闻言，忙上前一步，微微服了服身，向着梅长苏行了一礼。“郡主客气了。”梅长苏忙抬臂敛袖，向她还礼，开口的声音亦温润的仿佛一块儿暖玉。

“大公子和苏先生可算回来了，贵客已经在里面等了半个时辰了，正等着见先生呢。”梅长苏方才站直了身子，一名家丁打扮的人便快速迎了上前，躬身说道。“贵客，什么贵客？”萧景睿不禁眉心轻蹙，迅速上前一步，将梅长苏护在了身后。看着萧景睿如此举动，谢纯倒不禁有些诧异，平日里，她这个大哥是最谦和不过的，何至于今日如此这般情急？她正在思忖着这其中缘由，萧景睿那骤然拔高的声线却将她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

“只是见见？若不是冲着苏兄江左梅郎的身份，皇后娘娘无缘无故见他做什么？”他上前一步，双眸紧紧的盯着谢弼，脸上的愠怒之色分外明显。而谢纯也猛然间意识到，原来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文弱的书生，便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也就是琅琊公子榜的榜首梅长苏。她的目光不禁再次转向了这个青年人，眼眸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好奇。这个梅长苏，倒是与她想象中的江左梅郎，不大相同。

他的脸颊看上去似乎带着几分苍白，尚未入冬，便已是轻裘着身，显然是身有旧疾。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显得文弱清秀。可那双眼睛却是极亮极深，谢纯只是草草一望，便觉得他的眼眸之中，似乎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深邃。

“苏兄请。”萧景睿的话音落下，伸手将梅长苏引到了路的另一侧，谢弼虽仍旧站在原地，却也知道已然不能再次阻拦，只能眼看着两人离去。梅长苏在路过谢纯的时候，忽然扬起了唇角，向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谢纯显然是愣了一下，并没有想到他会有此动作，一时间竟带着几分僵硬。因为那个笑容，竟然让谢纯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她的眉心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梅长苏的身影，可萧景睿已然带着他穿过了回廊，向着客苑雪庐走去。谢弼见两人离去，也顾不上理谢纯，急忙转身向内院走去。方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门前，瞬间只剩下了谢纯一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内院自己的房内走去。

她又如何不知道谢弼与萧景睿争吵的原因？谢弼倒向誉王，此次皇后娘娘的突然召见，想来定然是为了替誉王招揽梅长苏这位麒麟才子。她本就不喜欢誉王的作风，因此有的时候难免对于谢弼的做法也带着几分不解，因此对于这个二哥，倒比小时候疏远了好些。好在萧景睿仍旧是闲云野鹤、仗义直言，更多的时候，她也爱与大哥在一处为伴。

几日之后，霓凰郡主比武招亲的第一场武试，终于在朱雀楼上拉开了帷幕。谢纯本想着一早便去靖王府中与萧景琰同去，却被下人告知今日谢玉与莅阳也要同去朱雀楼上。她到底与家中的两个哥哥不同，出门在外，自然是要随着父亲母亲立规矩，因此也只得作罢，乖乖的陪着谢玉与莅阳一起登楼观望。

第一场武试，虽也有几个令人惊艳者，可大多数却是天资平平。况且，因为这次面向普天之下，难免参赛者良莠不齐，闹出的笑话倒是不少。谢纯只看了几场，便有点坐不住，目光四处环视着，寻找着萧景琰的身影。

他原是皇子，自然位置要更高一些。可当谢纯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找到他身影的时候，萧景琰已然起了座，似乎是要往哪里去。谢纯赶忙站起了身，刚要退出去，却被坐在主座之上的谢玉喊住：“纯儿，你这是到哪儿去？”“父……父亲……”谢纯的身子不禁微微一僵，她迅速地转过身来，一面在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可以脱身的理由，另一面则快速扬起了一个明艳的微笑，投向了主座之上的谢玉与莅阳长公主。